“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農曆新年,參加了一次“聯合國”式的登高迎新,也見識了另一個“世界”。

這麼說並非誇張。首先,一起登山的夥伴們不一般——登山小組屬於硅谷的戶外登山俱樂部下面的一個“單身長者”分支組織。成員是67歲以上的退休人士,男女不限,但必須是單身。

此次登山不是他們每個月的常規活動,而是“探路”。發起人是德裔安娜女士。她希望在這座常來的山上找到一些不常走的“新路”,以能滿足一次走10-12公里的長度。參與者有兩位,日裔女士枝子和英國紳士老艾。他們仨都是八十二三歲,彼此相差幾個月。

這個組合在我看來最獨特之處體現在“地緣”方面——我們都是第一代來北美的移民,只是來的時間早晚不同。枝子最早,超過六十年,安娜五十多年,老艾近四十年,我不到十年。來的方式各不相同,枝子是留學留下來,安娜是旅遊時在美國遇到意中人結婚留下來,老艾是工作派來的,我是正經八百申請移民來的。我和枝子是亞洲人,安娜和老艾是歐洲人。二戰時,安娜和枝子是一夥兒的,老艾和我(當然,二戰時還沒有我)是戰友。

因此,我們說的英語都不是標準的美式英語——被安娜總結為“都有口音”。說得官方一點,這算“聯合國英語”。不過倒也不耽誤交流。整個探路過程的三個半小時,幾乎沒有不聊天的時候。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我跟著老艾來“打醬油”。來之前,不知道是這個強度。老艾說,隨便走走,找找路而已。來了之後,才聽到安娜的雄心壯志。問安娜大約走多久,安娜說,大概四五個小時吧。三位正式隊員是登山資深者,準備齊全,都揹著揹包,枝子還拿著登山杖。而我則完全“輕裝”,連午餐也沒帶,只拿了一份小零食和一瓶水。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至於體力連這些八十多歲的老人都不如。

上山、下山坡度不大,紮紮實實地走了12公里。之所以能走“夠”,是因為老艾一直在用他的運動APP精確計算。山上的步道有不同名字,每到岔路口,便有指路牌。在安娜的帶領下,隊員們逢路口便拿出地圖研究討論。而地圖白痴的我,只好站在一邊拍風景,也拍他們認真討論的樣子。他們討論很仔細,既要確保選擇的道路足夠長,又不能太長、太陡。遇到意見不統一時,還是安娜來拍板決定。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有兩次,明顯感覺到另兩位隊員不想走那麼長了,但他們也只是委婉地提提想法,最終還是服從了隊長指令。

枝子在前一晚發生了不明原因的嘔吐,身體沒有那麼強壯。中途遇到岔道時,枝子問過安娜,“你真的要走那麼遠嗎?”安娜以德國人的堅定說:“是的,要走那麼遠。”枝子便沒有再說什麼。

走到後半段時,老艾已經有些氣喘了,面臨岔路選擇,安娜有些猶豫,老艾委婉地說:“如果按照你的計劃,走下面這條路就能完成。上面那條路會走得更遠。”當安娜凝神靜氣思考片刻、選定了下面那條路,老艾笑著長出一口氣感謝上帝。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走累了、要吃午飯、想休息,兩位隊員都要請示隊長決定。隊長髮布休息命令,隊員們才跟著停下來。否則隊伍一直勻速前進,即使有人需要整理揹包慢下來,隊伍也不會停。

隊員們的共同話題比較多,五花八門。

枝子說,她拿了幾十年的綠卡,至今沒有加入美國籍。因為日本只承認單一國籍,她不想放棄日本國籍,她還想回日本養老。儘管她可以享受日本老年人的全部福利,但現實情況又讓她猶豫。她沒有子女,日本有妹妹和弟弟及侄女外甥之類的。手足歡迎她回去,而子侄輩並不希望她迴流定居。枝子說,上次她回日本時,晚輩們就明確地和她說,“你是美國人。回來探親我們歡迎,如果回來住下來就不大合適了。”

儘管枝子說這些時,笑哈哈地像談別人的事兒,卻也能感受到她的無奈和失落。她很明白,“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生活,這也可以理解。”老艾聽到這裡,安慰枝子說:“我倒是有四個孩子在英國。可是每年我回去探親時,他們從來沒有一個人問我說‘你不打算回英國定居嗎’,所以我根本不考慮回去。”

聽老艾說起過,他在美國的房子是他居住最久的處所。他吃煎蛋培根早餐、喝下午茶,保留著英國的飲食習慣,不過腦子裡關注得更多的是美國的事情。聊起哈里王子脫皇室,不如批評特朗普更讓他有興趣。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對於日本的文化和生活習慣,枝子也不大適應了。她養成了美國人的隨和,見人就微笑、打招呼,回日本被朋友視作“太能說”、“太能笑”、“太隨意”。日語中新的詞彙、尤其是一些外來語,她也聽不懂。隨著年事漸高,認識的人、能交往的人也越來越少。在日本,她這個年齡毫無疑問地被定義為“老太太”,可是枝子並不認為自己是老人,說起自己生在東京、長在東京,她說“我就是一個city girl”。她說的時候不是用“was”,而是“am”。


和枝子一樣,安娜也不會把自己歸為老年人,她甚至不願意談自己的年齡。我讚歎說,“如果我到了你們這樣八十多歲的年齡,也能像你們這樣來爬山,那就太棒了。”安娜說:“哦,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們是八十幾歲,那我就不隱瞞了。否則我不會談自己的年齡。

登上高地時,我忽然想到新年與長者登高,也算“沾光”——沾了他們高壽的吉利。費勁地把這層意思解釋清楚後,他們卻不買賬,聳聳肩說“祝賀你啊”。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路過一個小木屋時,看著上面寫著的修建時間是1939,老艾說:“這座木屋建起來時,我兩歲。”走在一旁的安娜不由得攥起拳頭衝他比劃了一下,以示抗議。枝子也笑著說,老艾記性真好,她就不記得自己的生年。老艾馬上打圓場說:“我能牢牢記住自己的出生年,是因為這一年金門大橋建成。”這一年對於華人而言,也有大事和橋有關——盧溝橋事變。

老艾沒有因為二戰而與德國、日本有芥蒂,但作為德國人的安娜當年由於嫁給美國人,差點和她媽媽斷交。安娜回憶,得知她要嫁給美國人,她爸爸還尚可,她媽媽非常氣憤,“美國是我們的敵人,你怎麼能嫁給美國人?!”勒令她立即返回德國,找一個德國人結婚。安娜當然不會聽。幸好,結婚後,她媽媽屈尊來了敵人的國家,瞭解之後,對美國及美國女婿都頗有好感。說到美國是“敵國”,枝子表示贊同。她說她剛來美國留學時,許多親友也不認可她去“敵國”讀書。

對於美國的敵友問題,英國人和德國、日本人看法肯定不同。不過三人對於特朗普的看法出奇地一致。只要有個話頭,他們就諷刺特朗普幾句。甚至對於伊朗把烏克蘭的飛機打下來,他們也能歸咎於特朗普。

“聯合國”式登高,讓我見識到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出奇一致的表現是,三個人還都喜歡“喝兩盅”。結束探路,剛坐到老艾車上,枝子就問,“想不想在哪裡停一下”。我還沒懂這個”stop”指啥,安娜就說“絕對應該,我現在特別渴”。我又在想,“渴了不是帶著水嘛”,便聽枝子接口“我知道一個地方,他們的啤酒特別好!”老艾馬上附議,“在哪裡,你知道怎麼走嗎?”仨人熱烈地決定之後,安娜想起來了我,禮貌地問我“你有什麼要緊事需要馬上處理嗎?我們停一下,耽擱你嗎?”我當然表示,沒事沒事——反正也是打醬油跟來的。


進酒吧門的時候,安娜拿著她的大錢包鄭重地表示,她要請大家喝酒及吃披薩,以感謝大家對她的找路願望的支持及配合。老艾和枝子一番推卻後,還是遵從了隊長的旨意。我呢,信用卡和現金都沒帶,酒精過敏,只有喝杯熱水的願望。致謝之外,貌似也沒有其他選擇。

於是,在枝子推薦的運動酒吧裡,三個人分別點了一杯自己鐘意的啤酒,心滿意足地品嚐著,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如魚得水。而和他們坐在一張桌邊的我,卻端著一杯由黑著臉的酒保從熱水管裡接的溫水,不知所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