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

——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


暮春深夜,“青燈黃卷伴更長”。披衣趿履,宅家再讀言恭達先生詩作《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涵泳咀嚼,感慨良多,思緒萬千,不由想起艾青的詩句:“為什麼我的眼裡長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得深沉。”這也是言先生喜歡吟誦的。

庚子年的鐘聲尚未敲響,新冠肺炎疫情卻像惡魔般地從武漢迅速向全國蔓延開來。在這個特殊時期,幾乎所有人都閉門不出,但廣大醫護人員及奮戰在抗疫一線的工作者們卻逆流而上,共同為人民築起了一道生命安全防線。在這場抗疫阻擊戰中,醫學專家鍾南山、李蘭娟,“吹哨人”李文亮,還有那些臉上帶著“勒痕”的最美印記的年輕護士,這些平凡而偉大的人已成為時代的英雄。在這場戰鬥中,書法家們雖無法親上一線抗疫,但他們不會缺席,他們在後方把對醫護人員的牽掛、支持、祝願凝於筆端,傳遞著大愛和生命的力量,向抗疫一線的勇士們致敬!

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曾說:“一切藝術都發源於愛,而藝術的價值和內涵則取決於藝術家能愛得多深。”言恭達先生曾感言:“學會多一點對時代的感恩,多一點對民眾的博愛,就會多一點個人的心情舒暢。”藝術家相對普通人來說,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和號召力,他們更能通過藝術作品向社會更多更快地抒發情懷。作為著名的書法家、文化學者,言先生於2月6日在全國抗疫進入關鍵之時創作了《滿江紅·白衣天使出徵》一詞並書寫成大草長卷,於3月6日將這幅書法長卷無償捐獻給江蘇省人民醫院,作永久性紀念。言先生後又創作了五首七絕《致最美逆行者》,並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漢簡及草書的形式進行書法創作。江蘇言恭達文化基金會於2月24日向南京市慈善總會捐款100萬元,專項用於江蘇省人民醫院和江蘇省中醫院支援湖北抗疫的醫療隊購買抗疫物資,這些物資早已在第一時間送抵抗疫一線,送到了廣大醫護人員的手中。


詩書作品《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的美美與共

中國書法具有文化和藝術的雙重屬性,好的書法作品首先是文字內容要有深刻的思想、豐富的情感、卓遠的見識、高雅的境界以及動人的文辭,這樣才會引發書家的書寫慾望,進入“心手相應,物我兩忘”的書寫狀態,從而“將詩書融會貫通,暢其胸臆,散其懷抱,以己之感直抒性情”,成為既有筆墨語言又有人文內涵的經典之作。縱觀言恭達先生《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詩書作品,皆藝文並茂、文質兼備,彰顯出先生近五十年來對“清逸、蘊藉、渾樸、平和、簡靜”藝術風格的探索和追求,謂之“美美與共”。

言先生說:“詩書藝術創作的心理體驗是書家詩人的心靈與人類精神交融,是對宇宙生命與自我生命的雙重感悟。因此,一件書法的文字內容決定了作品的人文內涵,它是藝術語言與視覺圖式感人的前提。”他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言先生於2月6日在全國抗疫進入關鍵之時創作了《滿江紅·白衣天使出徵》一詞並書寫成大草長卷,記錄了這場抗疫鬥爭。遼寧人民藝術劇院藝術家張玉春、中國傳媒大學播音主持藝術學院原院長姚喜雙等分別以此詞為藍本進行配樂朗誦。中國辭賦學會會長、南京大學許結教授稱讚道:“先生詞大氣磅礴,健筆馳驟,正心麗詞,令人敬佩!尤愛‘灑淚掬寒香’句,於婉約中顯豪放,委曲致意,誠姜白石所謂‘情高妙’處。”兩週之後,言先生又作五首七絕《致最美逆行者》並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漢簡和草書進行書法創作,以此致敬那些平凡而偉大的抗疫醫護人員。

《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中,言先生十分注重詩文的煉字,詩句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劉熙載《詩概》雲:“詩有雙關字”“雙關,關己也”,這種“雙關字”不僅指景物,還和詩人等更多的人有關聯。如言先生自作詩《致青春護士》首句“黃鶴沖天泣九霄”中的“泣”字,就是一個雙關字。本是說昔日黃鶴直上九霄去,留下黃鶴樓曠寂千載,黃鶴樓為之泣咽;今朝病毒來襲,武漢形同空城,武漢城為此凝悲(按:黃鶴樓是武漢的標誌性建築物,詩句中“黃鶴”亦可代指武漢)。那些前來支援的年輕護士面對殘酷的疫情,也在為這座英雄的城市而泣下沾襟,她們剋制著悲傷,用勇氣和辛勞努力把這座城市變回原來的模樣;言先生此時也難掩內心的悲憐之情而黯然神傷,由此寫下這悽美而有力量的詩句。一個“泣”字,體現出凡人英雄的善良、愛與悲憫,一個“泣”字,讓悲憫的情懷在寧靜的旋律中帶著叩擊人心的節奏,令人動容。


書法作品《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的各美其美

從書法本體語言上來看,用筆用墨是言先生《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書法作品中的共性,而結字筆畫、分間布白則在不同書體、不同作品中又各具風貌。孫過庭《書譜》雲:“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認為各種書體有不同的功用與特徵,其審美趣味也不盡然,謂之“各美其美”。



大草《致最美逆行者——出征之一》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出征之一 釋文:荊楚風悽猿鳥鳴,檄傳九域遣豪英。 死生度外無縈顧,仿聽長戈利劍聲。

大草作品《致最美逆行者——出征之一》中,“九域”二字用墨上濃淡、潤渴、乾溼的對比,“劍聲”二字大小、長短、欹正的對比,以及“仿”字的上緊下松、“聽”字的左收右放、“生”字的上細下粗、“顧”字的上合下開、“檄”字的左疏右密等,都是陰陽辯證之統一。言先生在書法創作中做到了“兼備陰陽二氣”而又“不可偏陂”,從而得到了點如墜石、橫若陣雲、豎近枯藤、撇似弓弩、捺狀斧鉞的高質量筆畫線條,穿插有度、避讓有序、顧盼有情、呼應有理的結字,計白當黑、虛實相生、疏密相間、參差挪讓的分間布白。由此能把這些局部上的對立關係融入到整篇的統一協調中來,並以意為本,以象為用,使其創作“更放鬆、更從容、更自由、更豪放”,既彰顯出此作雄渾、拙厚、宏闊的氣勢,又顯露出內斂、含蓄、毓秀的清逸之風。


大篆《致最美逆行者——出征之二》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出征之二 釋文:又見戎裝赴險行,扶傷濟世訴衷情。青霜紫電妖酋斬,金柝聲催箭雨鳴。

言先生說:“小篆在於整,大篆在於散”,“散”是指形散而神聚,參差是“散”的形式美之一,指整齊中點畫挪讓、大齊中的不齊,而非錯落怪態。在大篆作品《致最美逆行者——出征之二》中,“扶”字的左高右低、“訴”字的左低右高、“裝”字的中緊外松、“霜”字的上放下收,以及“柝”字偏旁居上、“催”字偏旁居下等,這些字例無不體現著筆畫挪讓、避就、穿插形成的參差之美。點畫在挪讓間彼此相讓卻又相互照應顧盼,穿插中密而不擠、疏而不空,虛實相當,故有“以正為欹”“以收為縱”“欹而反正”的結字奧妙。筆畫橫豎相向、明媚相成,雖求變化,但其長短無不適宜,故字態雖主靜,但靜中有動,穩健端莊而又神采靈動,從而突出了大篆奇縱跌宕、凝重含蓄等多重風格。


隸書《致最美逆行者——鍾南山贊》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鍾南山贊 釋文:狂瀾力挽慟瀛寰,披甲何慚白髮還。欲問鍾馗今夕在,從容出劍看南。

我們從言先生的隸書作品《致最美逆行者——鍾南山贊》中可以看出,“篆法入隸”不是把篆書的某些偏旁或篆字引進隸書,也不是簡單地把篆隸兩種書體進行摻雜創新出所謂的“既像篆書又像隸書”的書體,而是把篆書的筆勢、筆意、意趣、意象、韻律、氣息帶入到隸書中去,把篆書的圓轉滲透到隸書的方硬中,在保證隸書固有特徵的基礎上,以篆書的“韻”創造出隸書的“神”,由此形成新的面貌。言先生的隸書在承古的基礎上已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如此作中“狂”字末 “橫”,即可見微知類。此“橫”逆鋒入筆,按下即抬起,調整筆鋒再按下向右行筆,漸行漸按,行至一定的長度稍微向右上行,整個橫畫形成了兩頭翹、中間凹的弧形橫,可謂一波三折。在收筆時,方筆略頓,形成了“利劍斷象牙”的截面,淡化了“燕尾”的形式,且有了戛然而止的動態和險勢。這種收筆方式已成為其篆、隸書風格的標誌之一。這一橫畫包含了逆起、澀行、提按、頓挫等豐富的筆法,使線條厚實而靈動、綿柔而遒勁。在結字筆畫上能夠因勢賦形,“該大的大,該小的小”,這種結字並非隨心所欲,而是根據結字本身的形態特點,進行筆畫簡省、移易位置以及誇張的藝術處理,使字的姿態更為生動,字勢更為鮮明。


漢簡《致最美逆行者——悼李文亮》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悼李文亮 釋文:忍看冰霜侵玉瑛,堪憐冷月照孤城。天堂悲慟“流言”日,醒夢時分聽哨聲。

言先生基於自己對漢簡書法的認識和實踐,曾說:“漢簡創作重在寫意的抒情性。”因此,在漢簡作品《致最美逆行者——悼李文亮》中,先生以草書的筆意來進行結字處理,如點畫書寫的連帶、呼應,筆畫的穿插、避就,結字的大小、正欹對比,用墨的潤渴、虛實交融等,無不有著寫意性和抒情性。

詩文有“字眼”,圍棋有“棋眼”,皆指精要關鍵之處。那麼,書法也有“字眼”,以此來造險並破險,巧布形陣,隨勢生機,使書作大小章法上的分間布白疏密相間、佈置得宜、陰陽和諧,以取得 “字裡金生,行間玉潤”的效果。此作中“忍”“憐”“時”等可謂字眼,特別是“憐”字最突出,它的末筆“點”化為長長的弧線,如撇如豎,暫且稱之“長尾筆”。這一筆的線條變化自然,活潑散逸,筆勢堅韌縱逸、圓渾遒勁。看似簡單的長尾筆,並非一揮而就,而是先生在講究結字的重心平穩以及筆畫間的避就、頂戴、粘合、應副、回抱等關係,還有上下字之間的呼應、整個章法的分間布白等形成的。如此處理亦是與以草入隸的筆意相通,有著很強的寫意性,率意自然,動感十足。


小篆《致最美逆行者——致青春護士》

檄傳九域遣豪英 狂瀾力挽慟瀛寰——讀言恭達先生書自作詩

致青春護士 釋文:黃鶴沖天泣九霄,含悲忍淚寫新嬌。淘沙斬浪煎精血,換得春來萬瘴消。

小篆作品《致最美逆行者——致青春護士》,字體方正而筆法當圓,此圓“是指圓勁,絕非圓俗”,線條圓融通暢,結字勻停而婉約舒展,給人以“溫之以妍潤”“和之以閒雅”委婉而古雅的審美感受。同時,中鋒用筆中的逆入澀行、急緩律動、提按起伏以及渴筆用墨的變化,呈現出果敢之力和含忍之力,使委婉通達的線條有了勁健之美,呈現出蒼勁、老辣、雄強之感。通篇而觀,筆畫與筆畫之間、字與字之間乃至整幅作品都呈現出“婉而通”的篆勢。同時,先生“以草入篆”的創作實踐,使此作既有渾樸、厚重、雄健的“壯美”,亦有婉轉、清逸、瀟灑的“秀美”。言先生小篆書法的每一根線條都含有豐富而詳備的筆法,如逆起、澀行、緊收的行筆過程,提按、頓挫、使轉的行筆動作。如這件作品中的一些小筆畫,由於天然走勢不足,發揮餘地有限,若書寫中處理不當,省去行筆過程,順勢按下,那樣的筆畫就會空洞單薄;若行筆動作不適,則又會積墨成形,產生不了動勢,出不來精神,但言先生筆下的線條,哪怕是微小筆畫,皆能“全藉顧盼精神,有向有背,隨字形勢”,盡顯“筋骨”之力。


詩書作品《致最美逆行者》(七絕五首)彰顯出的時代人文情懷

白居易在寫給好友元稹的《與元九書》中雲:“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所謂為時為事者,就是要發時代之先聲,在時代發展中有所作為。書法藝術亦是時代之體現,那些永流傳的書法佳作大多是特定社會文化背景下的產物,是作者思想性情的深刻反映。言先生認為:“古今中外,任何藝術都是時代的產物。就書畫藝術來說,我們看到,傳世的經典作品可以說都是‘為人生的藝術’。也就是說,藝術的‘人文性’,它的‘人本主義’將永遠超越藝術本體的技法層面而作為人類歷史的文化記憶積累下來,成為 經典的歷史文化遺產。”

可以說,懂得“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道理的不乏其人,而更多的是有“為時而著”之心,卻沒有真正的“為時而著”之“文”。所以,當我們再來賞讀言先生自作詩詞並書《滿江紅·白衣天使出徵》《致最美逆行者》系列作品時,其充滿真摯情感、深邃哲理和深厚古雅的詩詞、有著“清、拙、厚、大”美學思想的書法作品讓我們讚歎不已。言先生以抗疫為主題進行詩文創作,是在以藝術的形式記錄時代,既是當下文化的標識,也是藝術功能的體現,彰顯出當代書家的家國情懷,也是對優秀傳統文化的高度自覺、自信。中國書法往往從一件作品就可見其創作主體,不僅是本身的藝術之美、作者的藝術理念,還有時代文化所賦予的精神寫照。從視覺性的水墨線條可以見到深邃的文化內涵,書家要靠作品來說話,那麼書家的時代擔當也是要靠作品來見證。言先生以對民族傳統文化的敬畏之心、對時代生活的感恩之情,思考著當代的書法問題,從事著他具有時代意義的藝術追求。

如果說書家進行主題性詩書創作在當下並不鮮見,那麼言先生把自作詞《滿江紅·白衣天使出徵》大草書法長卷捐贈給江蘇省人民醫院、江蘇言恭達文化基金會為抗疫事業捐贈100萬元,這些善舉早已成為言先生的一種習慣和生活的一種方式。自2008年為汶川地震賑災捐款後,他就一直在踐行著“行善是一種社會責任,一種民族擔當。”言先生曾說:“是時代推出和造就了當今我們這批書畫家,我們和老師前輩們相比太幸福了。所以我們今天沒有任何理由不回報社會,感恩時代!”我們從他的詩書創作及善舉中深深地感受到了這份家國情懷!

(作者:彭慶陽,抱雲堂書院副秘書長,原文發表在《中國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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