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還是失樂園?內含無數謎團的人間樂園,放大百倍仍有新發現

2020開年不利,剛走進三月中,好不容易盼著國內的疫情逐漸控制下來了,中國之外的其他國家卻一個個陷入危局。這次疫情的蔓延範圍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期,也正因為此,預判不足而導致的措手不及使得此次的防疫愈加艱難。

其實人類歷史上從來不缺少瘟疫的身影,黑死病、鼠疫、西班牙流感、天花......當年疫情爆發的慘烈程度在藝術作品中也可見一斑,比如《雅典鼠疫》(表現爆發於公元前430-前427年的雅典鼠疫)和《死亡的勝利》(表現14世紀歐洲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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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鼠疫,米希爾·史維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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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勝利,老彼得·布魯蓋爾

然而這些作品在處理上還是相當收斂,它們的可怖程度遠不及我想到的另一幅畫,雖然它描繪的並不是瘟疫,雖然它的名字叫“樂園”,但每當我的大腦將末日場景形象化,它永遠都是第一個跑出來的。這幅畫的名字叫《人間樂園》,它的作者是荷蘭畫家希羅尼穆斯·博斯。

人間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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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博斯,普拉多美術館

初看上去,整幅畫面用色十分鮮亮,碧綠的草地、湛藍的湖水,春意盎然。哪裡恐怖了?

那麼,讓我們放大來看:

《人間樂園》是一幅三聯畫,由分別描繪於三塊橡木板上的三部分內容拼接而成,左右兩塊側板可以向中間合起,就像摺頁書的封面,而這個“封面”上也是有畫的。

(三聯畫是一種開閉型祭壇畫,設置於教堂祭壇上,兩翼木板的內外皆有畫面。在平日,祭壇的兩翼是閉合的,人們只能看到兩翼外側的畫面。每逢節日的禮拜盛會,祭壇的兩翼伴隨著音樂旋律被徐徐打開,人們得以看到內側更加精彩的畫面)

  • 外側板

那麼我們就像讀書一樣,先來看看它的封面。《人間樂園》的外側畫面總體呈現灰色調,中間是一個象徵著地球的透明球體,左上角很小的篇幅畫著頭戴三重冕的上帝,它展示的是創世紀時的世界。我們可以看到球體當中的雲層和植被,沒有任何生物活動的跡象,也沒有日月,所以很可能表現的是創世紀的第三天。畫面整個的灰色調,有可能是因為上帝還未分日月,但也有可能只是遵從當時尼德蘭地區三聯畫的慣常方式。當時的尼德蘭祭壇畫喜歡把外部畫面處理成單調的灰色,是為了突出內部繪畫的豐富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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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外部

此時,我們看著眼前的一片灰暗,可能會心生疑問,不明白畫家想表現什麼,畢竟這與我們習慣看到的祭壇畫太不一樣了。但當我們打開它,眼睛瞬間為之一亮,我們看到了前文提到的那一片嫩綠的草地。

《人間樂園》三聯畫的內部從左到右依次表現了伊甸園、人間樂園和地獄。

  • 內側板左翼

左側鑲板畫中的畫面取材於經典的聖經故事,“創造夏娃”。

亞當是伊甸園中最早的人類,有一天,當他一覺醒來,看到上帝帶著一個一頭金髮的女孩出現在面前——上帝在亞當睡著時取了他的一根肋骨,以此造出了夏娃。

這是亞當和夏娃的第一次相見:剛剛睡醒的亞當只坐起上半身,雙腿伸直指向畫面右下方,雙腳剛好觸碰到上帝垂下的衣襬,而上帝的左手又握著夏娃的手腕,夏娃目光低垂,乖巧地站在一邊,三個人就通過這樣的肢體接觸而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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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左翼

在三人身前的草地上以及背景的天空中都畫著很多動物,事實上,這些動物的數量與其在畫幅中所佔空間來說顯得有些太多了:兔子、貓、蜥蜴,甚至還有遠在非洲大陸的長頸鹿、大象等等,簡直是一本動物百科全書。

除了這些我們熟悉的動物形象,畫面前景還有一些長相奇特的不明生物:一隻像是鴨嘴獸的傢伙正拿著一本打開的書讀著,池塘裡遊動的魚兒長著鳥一樣的翅膀。這些形象明顯是博斯憑空想象出來的,也許他在當時歐洲的獵奇小說中讀到過類似的形象,也許他只是覺得自己營造的怪誕場景中同樣需要些怪誕的動物。畢竟,這件三聯畫創作的時期正是一個冒險和發現的時代,從新大陸而來的故事和戰利品也激發了藝術家們的想象力。

  • 內側中間板

三聯畫的中間一聯是內容最為豐富的,同樣,博斯也在這一塊鑲版畫上將他的怪誕發揮到了極致。

畫面上,數十個裸體男女聚集在前景畫面尋歡作樂,正扣了《人間樂園》之題。這些人物的形象也是相當作了:有雙腿打開倒立在水裡的、從石榴裡鑽出來的、躺在河蚌裡的、頭頂貓頭鷹的,都渾然不覺地沉醉在各自的娛樂中。16世紀的歐洲人都這麼會玩嗎?

只是他們不知道,玩的太嗨了,遲早要還的。中間這幅“娛樂至死”的場景正是導致了審判到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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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中間板

  • 內側板右翼

右側鑲板畫表現便是人類過度縱慾而被髮配到地獄的場景,其中的很多元素也是博斯在他的其他作品中廣泛用到的。

博斯在這裡描繪了一個由於屈從於魔鬼的誘惑而被投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世界。這一聯的顏色基調與前兩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的背景被設置成夜晚,所以我們在看畫時會感覺這一聯一下子暗了下來。前兩幅畫面中引人入勝的自然風光也消失不見了,博斯通過整體的冷色調、冰凍的河流和無處不在的酷刑營造出一種強烈的恐怖氣氛。至於觀眾,則被博斯設定為地獄的見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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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園》右翼

作為見證人,我們看到這座城市正被熊熊火焰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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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翼鑲版畫局部

火光穿過城門灑在中景的河流上,使得河水被映射得像鮮血一般。光線映照出路上擠滿了逃難的人們,而另外一群施暴者正準備去焚燒一個相鄰的村子。不遠處,一隻兔子拖著一具身體被刺穿、正流著血的屍體。在這能引起人幻想的、對於犯罪後果的描繪中,一些人被表現為正在嘔吐或排洩,一些人被釘在豎琴和魯特琴上。一個合唱隊吟唱著刻在屁股上的樂譜,一切都顯得那麼詭異和離奇。

整個右翼鑲版畫的焦點是中間的“樹人”,他大而空的軀幹植根於兩根腐爛的樹幹上,頭頂那個像CD光盤一樣的平臺上滿是魔鬼和罹難者;他的軀幹由一隻破了的蛋殼形成,由腐爛的樹的枝幹支撐,刺一樣的樹枝刺穿了樹人的身體。一個灰色的披風帽的人,屁股上刺著一隻箭,正沿著梯子向樹人的中心孔腔攀爬。

樹人的表情混雜著傷感和順從,帶著奇異可笑的表情和微微的側視。這個形象,很可能是博斯個人肖像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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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翼鑲版畫中的“樹人”

在畫面下半部分端坐著一個鳥頭怪獸,他是“地獄王子”,這個名字源於他頭上戴的大鍋,象徵著王權的敗壞。在樹人左邊,是因不貞而受到懲罰的人;樹人右邊,騎士因憤怒而受到撕扯;而那個躺在床上的男人即將因為懶惰而受到懲罰......

《人間樂園》中有很多因素都吸收了早期圖象傳統中對地獄的描繪,但博斯並未把地獄描繪成完全奇幻、不合常理的場景,而是描繪成包含了人類日常生活的真實世界。動物們被表現為正在懲罰人類,迫使他們飽受夢魘折磨,這些夢魘或許代表著七宗罪,而畫中所表現的刑罰也是與罪行相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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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審判,博斯

在中世紀的歐洲,性慾和享受欲被看做是人從優雅墮落下來的證據,也是七宗罪中最重的罪。這條罪在左翼的畫中被表現為亞當凝視夏娃,而對這種罪的處罰則在右翼予以表現:右手角落裡,一個男人因享受欲而被一頭戴著修女頭巾的母豬擊打。這頭豬看起來在驅趕這人簽署法定條約。這些體現了三幅鑲嵌畫其中暗含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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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釘上十字架的聖茱莉亞,博斯

關於《人間樂園》,最早的著錄是在1517年,也就是畫家去世一年之後,一個來自意大利莫爾費塔的法政會長將這件作品記述為布魯塞爾拿騷一個伯爵宮殿的裝飾。 也正因為這件作品曾在拿騷宮公開展示,很多人得以親眼欣賞到這一傑作,博斯的名氣頓時傳遍歐洲。贊助人可能就是拿騷的英吉佈雷切特二世,或者是他的繼任者拿騷-佈雷達的亨利三世。

正因為《人間樂園》曾在拿騷宮公開展示過,很多人得以親眼欣賞到這一傑作,博斯的名氣頓時傳遍歐洲。而這件作品的受歡迎程度也可通過它大量存世的複製品得以想見。這些複製品大多數只是複製了原畫中間的一幅,它們通常畫得比原作小,但質量很高,創作形式包括油畫、版畫,甚至刺繡、掛毯。

亨利三世去世後,《人間樂園》傳到了他的侄子“沉默者”威廉手中,威廉是拿騷的奧瑞治家族的奠基人,同時也是荷蘭反抗西班牙戰爭的領導人。但在1568年,阿爾巴公爵攫取了這幅畫,並把它帶到西班牙。經過了近400年的流離,這件作品最終於1939年同博斯的其他作品一起移至普拉多博物館,從此結束了它的漂泊生涯。可惜的是,這件三聯畫並沒有得到很好地保存,在時間的摧殘和多次轉手中,《人間樂園》的很多地方都出現了油彩剝落的現象。

希羅尼穆斯·博斯

時至今日,我們仍不知道博斯是在何種契機、受何人委託畫下的這幅《人間樂園》。甚至,我們也不瞭解博斯本人的人生經歷,他何時出生、在哪求學、受何人贊助,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而這種種的未知也都導致了人們對他作品的解讀多種多樣。

儘管藝術史家已經努力了幾個世紀來解決這些問題,但他們得出的結論充其量也只能是“一知半解”。學者們認為博斯的象徵主義表現手法比任何一個荷蘭畫家都更廣博,他的作品神秘而費解,而能讀懂畫中象徵的也許只有與畫家同時代的人。

目前為止,已經有很多學者研究《人間樂園》中神秘事物的象徵,但總是得出不同解釋。這些分析涵蓋了鍊金術、占星術、潛意識等,都曾試圖解釋作品中複雜的象徵和隱喻。通常,《人間樂園》會被解釋為描繪人類從在伊甸園時最初的單純狀態,到隨之而來的墮落,繼而造成地獄裡的懲罰。但它到底是對肉體縱慾的告誡,還是對生活享樂的警告,沒有人敢下斷言,整個學術界圍繞博斯和《人間樂園》的爭論已經持續了幾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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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自畫像

博斯的作品在當時乃至現在的藝術界都很有辨識度,只需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與文藝復興畫家普遍追求的優雅和真實不同,博斯的作品普遍內容離奇怪誕,甚至滲透著一股邪惡的恐怖氣氛,但這種恐怖卻又不同於戈雅的“黑色繪畫”。仔細看看,博斯作品中的畫面似乎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對應。

可以說,博斯是第一個成功地把曾經縈繞於中世紀人們心靈之中的恐懼轉化為可感知的具體形象的藝術家這項成就出現的恰如其時,當舊的觀念依然強大,近代精神卻已經為藝術家提供了把所見事物表現出來的方法。博斯是這個時代交疊的見證者,正如他的每一幅畫中彰顯的那樣:“I’m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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