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被販賣到印度150年後,這部電影,第一次讓我們知道這個悲劇


一記悶棍、一碗蒙汗藥、一次誘酒誆騙,數十萬華工被哄騙簽下賣身契約,送往廈門、汕頭、香港等地的勞力集中營。

他們的胸前被打上“S.C.P.”等字樣的烙印,分別代表夏威夷、古巴、秘魯等地,在英國人為運輸大量勞工而專門設計的大船上,他們頭腳相挨,密密麻麻,沒有片刻喘息時間,被運往全球各個殖民地充作苦役。

在這些廣為人知的殖民地之外,印度作為中間補給站,一部分華工,被英國殖民者以極低廉的價格販賣到了印度南部。他們在那裡娶妻生子、融入當地;開墾土地、種植作物,無休止的勞作,只換來微薄的酬勞。

這些華工僅是英國人口貿易史上短短的一環,但每位華工的命運卻從此被改寫,以他鄉為家鄉,從此落地生根。

柯渡洲(Joe Thomas Karackattu)的影片Those4Years講述的就是這批華工的故事。這部原計劃在3月上映的紀錄片,受印度新冠病毒影響,被推遲到了下個月。

華人被販賣到印度150年後,這部電影,第一次讓我們知道這個悲劇

圖:Those4Years 宣傳圖,來源:Those4Years Facebook Homepage

“剛好我還在對影片做最後的剪輯,影片的上映許可證也還在申請之中。現在金奈(泰米爾納德邦首府)的情況不算壞,但政府很謹慎。”柯渡洲對志象網(The Passage)解釋他的影片上映計劃。

Those4Years是柯渡洲執導的第二部歷史類影片, 講述1865年至1869年間,被英國殖民者掠奪到泰米爾納德邦華工的故事。

整部影片全部由柯渡洲一人操刀,歷史溯源、實地尋訪、劇本撰寫、影片拍攝、後期剪輯、宣發上映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這是我的個人研究項目,研究花費、差旅和拍攝支出全部自費,所有的事情都是擠時間做的”,柯渡洲告訴志象網,他為這部影片花了整整三年時間。

海外孤兒

柯渡洲在拍攝Those4Years期間,數次往返於中國香港、馬來西亞檳城(檳榔嶼)和馬六甲、新加坡,在殖民地辦公室和檔案館查閱史料,追溯當時定居泰米爾納德邦的中國人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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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泰米爾納德邦的華工後裔,受訪者供圖,下同

泰米爾納德邦位於印度半島東南部,東臨太平洋,西面和南面被印度洋環繞,擁有數個條件優厚的港口。該邦的首府金奈原先叫馬德拉斯,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據點之一。1757年印度正式成為英國殖民地,馬德拉斯是印度最早被殖民的城市之一。

泰米爾納德之於印度,就像福建和廣東之於中國,是當時印度對外貿易和交流的窗口。

被稱為“海外孤兒”的華工,在東南亞勞工中勞動效率最高、價格最便宜。因“性價比”高,只要被運到目的地,就立即被搶購一空。被東印度公司販賣到印度南部的這些華工,就是這樣。

柯渡洲告訴志象網,這些華工來歷複雜,有些是沿海的居民、囚犯或海盜,也有些是從內地販賣到香港二次轉手,然後被英國人運送到南印的種植園,種植咖啡、甘蔗、茶葉、金雞納樹等作物;也有人從事修建公路鐵路、開荒伐樹等活動。但勞工們得到的報酬很低微,被莊園主極盡所能地壓榨,食不果腹、生病無錢醫治是勞工的生活常態。

柯渡洲說,追溯這些華工的蹤跡十分困難,一方面他們數量龐大,文字記錄中連籍貫信息都很少。另一方面,當時英國向世界各地販賣華工,印度只有很小的一個群體,大部分華工都被輸入到了東印度群島和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據史料記載,到1805年,華工人數已佔東印度群島(注:馬來群島的大部分島嶼,包括婆羅洲、爪哇、蘇門答臘等)人口總數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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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找到這些華工的後裔,柯渡洲從2016年開始研究。白天在印度理工大學馬德拉斯分院教書,晚上做個人課題研究。週末,他會到文獻中記載的地方一一尋訪,近的地方靠摩托車,遠的地方就親自開車,和當地的學者求證,和村民聊天尋找蛛絲馬跡。

三年下來,他的足跡遍佈邦內的每一處種植園、殖民遺蹟、檔案館。至於香港、檳城和新加坡等更遠的地方只能想辦法拼湊時間,或者出差到當地的時候順便做研究。

“香港大學圖書館就像寶藏,給我的研究帶來很大幫助,港大的學者也助我良多。他知道我每次在香港停留的時間很有限,會提前幫我辦理好資料查看許可證等事宜。”柯渡洲說,在他的研究過程中,此類幫助不勝枚舉。

販賣華工的中轉站

英國殖民者在全球充當奴隸販子,無意間造成了這種被動人口遷徙的現象。很多勞工在當地定居,和當地人學習語言,融入他們的生活,娶妻生子繁衍後代。柯渡洲說,在他找到兩個華工後裔家庭後發現,從長相上,他們已經沒有典型的中國面貌特徵了。

華人被販賣到印度150年後,這部電影,第一次讓我們知道這個悲劇

圖:泰米爾納德邦的華工後裔

“華工還在英國人的影響下信奉了基督教”,柯渡洲推測。影片中,柯渡洲尋訪到了幾座一百多年前的小小墳塋。不像傳統中國人的木製或石質墓碑,這幾座墳塋豎立的是藍色十字架,靜靜地埋葬在Chinese Hill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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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如今的Chinese Hill是私人產權

柯渡洲經常在一處海岸徘徊,甚至連影片封面都選了這片海岸。“這裡是華工們最初登陸印度的地方,也是他們最後告別的地方。一些華工被留在印度,另一些可能被販賣到更遠的大陸,一經分別,對他們來說就是永別。我總能在這裡感受到離愁別緒,我時常設身處地地想他們當時是什麼心情。在這片海岸,我彷彿還能看到150多年前的那群中國人。”

香港是影片中販賣華工的起點。1842年,鴉片戰爭(Opium War)結束,清政府和英國簽訂了《南京條約》,香港島被割讓給英國,英國人借港口地利之便做起了全球貿易和人口販賣。

泰米爾納德不是華工販賣的終點,它只是漫長鏈條上的一箇中繼站和補給站。華工們從中國的廣州、香港出發,途徑馬來西亞檳城、馬六甲或新加坡,再到南印,最後的歸宿是西印度群島或北美大陸。

拍紀錄片的印度教授

柯渡洲會說完整的中文語句,師從耶魯大學的兩位華僑老師,他的中文名也是這兩位老師給取的,是“泛舟可以橫跨大洲”之意,也寓意他在學術上的求索之路,需親自架舟才能抵達學術的彼岸。

2008至2009年,柯渡洲作為福克斯國際學者,在耶魯大學國際和區域研究中心從事研究工作,側重東亞地區和中印關係。

2009年和2010年間,柯渡洲作為博士生在中國上海學習了6個月,他的中文也是在那時變得更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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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柯渡洲(Joe Thomas Karackattu)

在拍攝Those4Years之前,柯渡洲在2016年拍攝了他的第一部中印紀錄片Guli’s Children(《古力的後代》),講述700年前,從印度卡利卡特(Calicut,位於現在的喀拉拉邦)搬到中國的Malayalee家族(馬拉雅力)的故事。

為了尋訪Malayalee家族的後裔,柯渡洲多次踏上江蘇、廣西、貴州、北京等地,跨越2000多公里,帶著摘錄的資料一一比對,最後終於敲開了其中一戶後裔的家門。

談起為什麼要把研究拍成影片,柯渡洲說,如果把研究成果寫成論文,那只有學生或者學者會去看,它的受眾面很小,這段歷史就不能為更多人所知。“我想讓更多人知道中國和印度之間曾經存在過千絲萬縷的聯繫,不論是定居印度的中國人,還是定居中國的印度人,我想從歷史從文獻中追溯他們曾真實存在過的證據,而不是乾巴巴的文字。”

每次的實地尋訪都很勞累,他不僅需要隨身攜帶沉重的拍攝器材,還要補全殘缺的研究資料,一路舟車勞頓,也不一定次次都有收穫。

作為一名學者,拍攝影片、後期剪輯、錄音配音都不是柯渡洲的專攻之處,但為了讓這段歷史被更多人瞭解,他利用業餘時間抓緊學習。“我希望人們能從歷史中獲得一些知識,擁有獨立思考的人格,而不是跟從所謂的意見領袖人云亦云。”他對志象網說道。


學者介紹:

柯渡洲(Joe Thomas Karackattu)博士,任教於印度理工學院馬德拉斯分校,他的研究重點是中國研究。2008年至2009年,他曾任耶魯大學福克斯研究員。2013年,他被提名為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的首屆百年院士(提名獎)。最近他剛剛被紐約新學院大學(New School in New York)評為“中國印度學者領袖獎學金(2017-2019)”(CISLI)獲得者。


參考文獻:

《歷史上的華工出國》,彭家禮,近代史研究

《海盜與海峽殖民地》,[英]米爾斯,南洋資料譯叢

《海峽殖民地的歷史》,新加坡文獻館,http://sginsight.com/xjp/index.php?id=155

《18—19世紀英國移種中國茶與發展印度茶之問題探析》,吳羚靖,學術研究

History of Indian and Chinese Coolies and their Descendants,Lee, Si-eun,Korean Minjok Leadership Academy International Program


志象網,見證中國科技企業全球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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