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中交興路
中國大約有 3000 萬的卡車司機，他們常年在路上，無形中把自己的家庭捲了進來。他們的身後隱藏著一群女人，她們遠離孩子和家鄉，把自己的生活塞進了狹窄的駕駛室，我們稱呼她們為“卡嫂”。卡嫂不一定是駕駛室的主角，但從來都不是陪襯，卡嫂也是中國重要的職業女性。
“前10年是飄，後10年是闖。”41歲的河北卡嫂劉豔麗是車旺大卡用戶阿慶哥的妻子，相識相伴20餘年，每一次面臨人生選擇，她都義無反顧靠向丈夫。
“不管今天結果怎麼樣，以後不後悔”
1998年，19歲的劉豔麗還在河北師範上大一，她決定輟學，理由是不喜歡自己的專業。豔麗天生一副好嗓子，喜歡唱歌表演，但在爸媽眼裡電視上的演員和歌手都很“墮落”，高考填志願，父母強制她報了建築預算，她不情願，入學後叛逆，失落，後來把專業調整成了歷史但仍提不起興趣。迷茫之際，她選擇了輟學北漂。“感覺自己像浮雲”，豔麗不知道自己要飄去哪。
來到北京後豔麗在朋友飯店幫忙，遇到阿慶，阿慶喜歡聽豔麗說話唱歌，常常一坐半天，兩人漸漸心意相通。98年的夏天《還珠格格》萬人空巷，豔麗覺得她就像主題曲裡唱的那個姑娘“她有一些叛逆，還有一些瘋狂”。
之所以瘋狂，是因為雙方家庭都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阿慶來自黑龍江大慶，跟二姐在北京經營一間15平的公話超市。上世紀九十年代，大批的外地務工者在北京參與城市建設，手機遠遠沒有普及。排隊給家裡打公用電話，成了農民工每天收工後的必備項目。經營情況好的時候，每天流水都有兩到三千，阿慶也淘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1998年，19歲的豔麗上大一
豔麗父母覺得，女兒也算是大學生，不應該找小學文化程度的“社會人”，遠嫁農村閨女會吃苦。阿慶家裡則認為，兒子帥氣，家庭條件也不錯“完全能在東北挑個好的（對象）”。但阿慶只看中了豔麗，認認真真對她好。
兩年來，豔麗漸漸覺得自己不再像浮雲，像一顆種子找到了土地，踏實又滿懷憧憬。
“和他家人第一次見面，氣氛不太好，他應付不過來，急了，給爸媽姐姐跪在地下，說了好多”豔麗至今還記得當年的場景，“我緊緊抱著他，心裡想不管今天結果怎麼樣，以後不後悔”。
不顧家裡反對，2000年，豔麗嫁給了阿慶。浮雲化雨，落地生根，豔麗成了阿慶嫂。
在妻子的支持下，阿慶的15平公話超市，也經營成了215平的大超市，兩個人的努力換來了回報。
十年北漂，終成卡嫂：“我支持你跑貨車！”
03年，阿慶夫婦的孩子出世。100天后，孩子在哈爾濱被查出先天性心臟病，全家人都傻了。“孩子眼睛看著我，我也看著他，看著孩子明明很好，我的眼淚直流，慶哥說不放棄。”阿慶夫婦無心顧及生意，輾轉北京十幾家醫院，歷經10個月，孩子終於治癒出院，夫妻倆花光了從2000年結婚到03年打拼下來的所有積蓄。
日子慢慢緩過來，09年，幾百平大超市店面卻趕上中關村改建拆遷，生意又停了。
一方面，阿慶哥考慮需要賺錢養家，另一方面，阿慶嫂也考慮換種活法了。
2010年，阿慶嫂回到河北滄州老家，憑藉著在北京的歷練，在老家找了份不錯的銷售工作，一邊在老家帶孩子一邊工作。
阿慶哥已經幫朋友開了一段時間的貨車，三個月後，阿慶告訴她，他喜歡這個行業，不知道老婆願不願意讓他跑車，以後乾貨運。
阿慶嫂並不知道卡嫂意味著什麼，但她隱約覺得有了這輛大貨，她和慶哥會更“自由”。
“你跑貨車吧，我支持！”在豔麗的支持下，阿慶全款三十五萬買下了第一臺貨車——捍威300馬力。
歷經十年北漂，阿慶嫂成為了卡嫂。
“誰更需要我？”
夫妻倆對新開始的生活充滿動力，按照阿慶哥的計劃，從河北出發跑東北老家這條線很不錯，“一個星期跑完，路也好走，掙錢不難，還能按時回家”。但後來這條線路上車越來越多，利潤越來越小，阿慶調整路線，開始跑湖南、雲南、貴州、四川等地區“ 競爭少，掙錢多點，但半個多月才能回家，湊合也能堅持”。
三年裡，阿慶嫂養成了兩個“毛病”：老覺得手機在響、想打電話不敢打。
“發完信息後，等回覆的時間太漫長，每天就是看手機、看手機。”有時候和客戶吃飯，手機裝在包裡不方便拿，阿慶嫂老把包提到耳朵上聽聽，客戶笑話她這是幹嘛呢。
阿慶嫂在本地一家建材單位做營銷主管，主要向商場、星級酒店等客戶銷售高檔旋轉門。因為業績出眾，公司還給她配了專車和司機。她乾的得心應手，每月獎金就能有1萬多，那副好嗓子，在銷售期間得了職業病，由於聲帶結節和息肉做了兩次手術，但她對銷售的熱情絲毫沒有減少。
2014年4月早上6點，阿慶嫂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天，她起床看見信息裡只有一句話，蹭的一下子彈起來。
“媳婦兒壞了壞了壞了”
“怎麼了”
“怎麼了 ？你倒是說啊！”
信息發出去沒有回覆，再看信息是凌晨3點收到的，阿慶嫂急壞了。
“我實在是太困了”電話接通，慶哥很沮喪：“滿滿一箱油，幾千塊錢，油管都讓人剪斷了，愣是沒聽見。”阿慶嫂哭了，又笑了：“人沒事就好，油沒了再加。”
她本來想告訴老公，今天銷售業績好，賣了幾個門，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忘不了那一天，他在貴州湄潭服務區，不知道怎麼過的。” 沒有人搭把手，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北漂回鄉分居5年，當初的堅持讓他們結合，有了家卻分開，豔麗問自己：“一邊是舒適的老家，一邊是在外的丈夫，誰更需要我？”
“想回家也想掙運費，媳婦跟我出車吧！”
14年開始，阿慶哥感到力不從心。“10年從河北拉絲網到貴州，全程高速，兩天跑完，能掙一萬二，現在市場價是八九千，不走高速得跑三天，油耗也多。”有些單子拉了不掙錢，不拉可惜。
2020年，阿慶夫婦開著新換的貨車到雲南勐臘縣
“賺取一個沒利潤的運費，不如回家看媳婦兒。”猶豫之際，阿慶哥回家休息，同時希望說服妻子跟自己搭伴兒出車。
阿慶嫂每天的銷售安排很滿，無暇考慮跟車。慶哥很沉默，但很有“手段”，為了讓妻子跟自己出車，他跟著阿慶嫂整整三天，坐在單位給阿慶嫂配的車裡，一言不發，阿慶嫂談客戶他就等著，阿慶嫂回家他就跟著回家。
“咱這幾年一直不像正常夫妻一樣在一起，往後跑車的情況也不知道，我想回家，我也想拉貨掙運費，媳婦兒，你跟我出車吧！”
阿慶嫂理解了丈夫，他覺得倆人在一起才是“賺”的。在阿慶嫂看來，丈夫在難的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不僅是向她尋求幫助，也是因為把她的位置看得很重要。
2014年6月23日，伴隨著出車去貴州習水的第一單，阿慶嫂正式成為了跟車卡嫂。
一邊看貨，一邊K歌
上了車才發現自己啥也不懂的阿慶嫂，起初被慶哥“嘲笑”：你是來看熱鬧的嗎？她首先發揮了自己的“專長”，在車裡給老公講笑話，唱歌，十幾個小時的路程慶哥一點不犯困。到後來，阿慶嫂幫著丈夫倒車、點數兒、算賬、登記，籤協議、搭雨布、晚上看油箱、裝車卸貨都不在話下。
就像流動的家，車裡裝著一年四季的衣服。“從雲南拉西瓜去黑龍江，到了佳木斯雙鴨山氣溫就零下，一路上四五天每天都在往身上加衣服，裝車的時候是背心兒短褲，卸貨的時候是大棉襖和大棉鞋！”還有的時候，貨還沒裝完，雨就下起來，“兩個人淋的像落湯雞，上車以後再相互幫著擦擦，相互笑笑”。
家裡有的車上全有，唯獨沒有廁所，想上廁所不敢多喝水；常年跑車皮膚曬得黑黝黝；嘴唇經常幹脫皮；最厲害的是貴州的毒蚊子“隔著衣服照樣咬的全是包，膿包兩年下不去”……跟車不易但阿慶嫂不抱怨“抱怨影響老公運氣”。阿慶嫂想的，還是幫老公把車和貨看好。
2014年，豔麗送兒子上學
夏天的晚上，趁慶哥睡了，阿慶嫂藉著服務區的水管子就把一天的髒衣服洗了。夜裡看貨怕犯困，她打開手機唱全民K歌，一邊看貨一邊自娛自樂，“找一個不影響別人休息的地兒，看著自己的貨和車，對著它們唱。”冬天的夜裡三四點最容易犯困，阿慶嫂看著油箱，不敢打盹，拿涼水洗臉，一遍遍翻看孩子的照片。
今年1月6日，慶哥在青海線零下20度的大雪天裡，歷經4個小時搭救了素不相識的卡友，阿慶嫂通過短視頻平臺把施救過程分享了出去。短短几個小視頻收穫了7萬個贊，“卡友挺你！”“慶哥最帥”“好人平安”的留言被刷屏。兒子看了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關心爸媽，言語裡有些自豪又有些擔心，“孩子從來沒嫌過我們跑車，反而以我們為榮，自尊自立，很理解我們。”
夢想以後開房車跑遍全國直播
“現在的狀態很充實，也很重複，基本每天都在找貨，裝貨，跑車，卸車…但我現在啊，還直播！”在她看來，視頻記錄和直播分享架起了卡友們互幫互助的橋樑，也記錄了她和阿慶的時光與愛。
2019年底，在邢臺隆堯下高速走底道的時候，貨車不斷的被限高，阿慶嫂打開直播給卡友做提示，沒想到直播間裡有粉絲直接給出了行車路線。阿慶嫂邊直播邊給慶哥指路，貨物順利送達，能幫上丈夫，阿慶嫂很有成就感。下了直播，她又把視頻分享出去，給更多過路的卡友參考。
2019年，阿慶途經甘肅幫別的貨車挑高過路
平時阿慶嫂跟線上認識的卡友和粉絲們實時交流行情，能接到分享的運單，讓慶哥的貨車回程不空駛，提高了夫妻倆的運輸效率和額外收入。“幹活的時候沒時間，路上經常沒信號，直播也沒準，一個月三千塊錢沒問題。”
“我跟他說了，以後我們就買一個房車，他拉著我環遊中國。這幾年有名的景點都路過過，但沒有時間下車玩… 比如貴州的黃果樹瀑布，雲南的大理古城，海南的天涯海角，以後都要去一去！給我的粉絲分享沿途的美景美食。我倆一直是這樣想的！他很支持我的想法，就像當年我支持他一樣。”
結婚20年，卡嫂10年。“雖然現在老了，變得又胖又黑，但是他覺得我和年輕的時候一樣，非常體諒我的辛苦和付出，他的體諒讓我覺得值。”
現在，阿慶夫婦一起出車，一起直播
中國大概有2500萬卡嫂，卡嫂雖然辛苦，但依舊可以從跟車生活中找尋快樂，收穫幸福。豔麗為愛勇闖天涯的背後，是兩人共同的經歷和彼此的支持，即便以後真如阿慶嫂所說“開著房車直播全國旅遊”，她也會將這份感動一直傳遞下去。
江河湖海，時光與愛，從跟車時的一無所知，到駕駛室裡找尋到快樂。當歲月流轉，生活的重力層層施壓而來，豔麗總能在相伴之中，充盈起光明與甜蜜，在一次次的選擇中，無負愛與自由， 攜手丈夫，一往無前。
【本系列司機故事由鈦媒體第三方作者中交興路撰寫，均為真實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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