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愛德華·拉奇曼和導演託德·海因斯是長期合作伙伴，合作拍攝過電影《卡羅爾》《遠離天堂》以及迷你劇集《幻世浮生》等作品。這些電影的背景年代都比較遙遠，拍攝風格也非常復古，比如拍攝電影《遠離天堂》時，他們就選擇了刻意做作且程式化的50年代情節劇風格。
《遠離天堂》
與這些電影不同，海因斯和拉奇曼選擇以更直接、更真實的方式來拍攝他們最新作品《黑水》。雖然這對於二人來說是一個新的開始，但是《黑水》想要表達的主題他們並不陌生。
這是一個吹哨人的故事
羅伯特·比洛特是名律師，在辛辛那提的塔夫特律師事務所為企業客戶服務，職業前景一片光明。他剛剛成為公司合夥人，正在規劃自己的未來，然而一場起訴卻永遠地改變了他的人生。
馬克·魯法洛飾演的羅伯特·比洛特
西弗吉尼亞州的農民威爾伯·坦南特認識羅伯特的祖母，他認為化學巨頭杜邦公司導致了家畜的死亡，於是向比洛特尋求法律幫助。然而，調查過程中的一份內部文件顯示，杜邦公司已經危害到整個世界的健康安全。就這樣，一場長達數十年的維權戰爭開始了。
這個真實的故事是納撒尼爾·裡奇為《紐約時報》雜誌撰寫的一篇文章的主題，也是海因斯和拉奇曼拍攝電影《黑水》的基礎。為了給這場痛苦而漫長的鬥爭尋找一種風格強烈的電影語言，海恩斯在過去以吹哨人為主題的電影中尋找靈感，尤其是導演艾倫·J·帕庫拉和戈登·威利斯在上世紀70年代拍攝的妄想狂三部曲電影。
從妄想狂三部曲中獲取靈感
“無論是《總統班底》《柳巷芳草》還是《視差》，隨著故事的發展，電影主角們逐漸揭露了日益嚴重的腐敗和現代社會的恐怖。”
《總統班底》《柳巷芳草》以及《視差》
在海因斯看來，帕庫拉的電影非常注重空間：室內空間、公共空間和公司空間。“在這些作品中，你能感覺到這些空間陰謀被隔離和限制了。隨著故事的展開，它們似乎變得更加孤獨和孤立。”
拉奇曼則表示：“帕庫拉和威利斯創作的電影能夠滿足觀眾獲得敘事的需要的，同時讓威利斯創作出富有層次的畫面。”他讓觀眾來完成畫面，從視覺上對這個過程表示尊重。我想以某種高度寫實的方式，來捕捉這個世界中的自然主義。”
“所有的吹哨人電影，”海因斯說，“都是講一個發現的過程，無論是關於記者還是律師的…像《絲克伍事件》講的就是一名核電廠女工的故事…與其說是發現了什麼，不如說是發現的過程及其對人物的影響。”
《黑水》的故事在比洛特的程序性研究中逐步展開，隨著律師的不斷髮現，觀眾也參與其中。“一步接著一步，”拉奇曼說，“我們嘗試解出這個謎題，即使我們不知道它到底指向哪裡。”
用數字設備拍出膠片質感
海因斯和拉奇曼最初想用膠片拍攝，就像他們之前的所有工作一樣（除了《寂靜中的驚奇》因為技術原因用數字拍了幾張照片）。“託德總是對我們拍攝的世界中的機制感興趣，而這個故事是關於化學物質的汙染以及它們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
這位攝影師將這一想法與膠片捕捉圖像的內在化學成分聯繫起來，進而引出了拉奇曼和海因斯對於膠片負片產生色彩的方式（與數字傳感器的工作原理相反）的美學欣賞和討論。
拉奇曼說：“膠片顆粒會受到顯影化學過程的影響，鹵化銀負片上的的對比色也會產生交叉汙染，我們很難用數字設備拍攝出帶有這種特性的影像。故事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這個事實是我們想拍成膠片的另一個原因，就像當時的人們會看到的那樣。”
持懷疑態度的製片人要求拉奇曼用多種膠片和數字格式進行拍攝測試以支持他們的觀點，即電影既不會增加成本，也不會降低製作速度。隨後，他拍攝了超16毫米、35毫米膠片以及2K大畫幅數字的測試。
“不幸的是，工作室傳來的消息是，”拉奇曼回憶說，“儘管他們在視覺上看到了我們的觀點，而且我也證明了膠片拍攝並不會更貴或更困難，但是我們還是必須用數字拍攝。”
愛德華·拉奇曼和託德·海因斯在《黑水》拍攝現場
在數字設備裡，拉奇曼最終選擇了ARRI Alexa Mini。他和海因斯都承認，在後期的幫助下，數字影像最終能夠非常接近他們在膠片上想要實現的風格。
拉奇曼的記錄格式是2K ARRIRAW, 畫幅比為2.39:1，使用的是球面鏡頭。拉奇曼回憶說：“託德相信我可以做一些數字化的事情，而不會讓人覺得我是在否定我們想在膠片中做的事情。”
最後，他使用了一些老式鏡頭，努力地獲得了他們想要的影像質感，特別是Cooke Speed Panchro系列鏡頭和Canon K-35系列鏡頭，以及來自Cooke和Angenieux的Vintage變焦鏡頭。“老式鏡頭都是用鉛做的，打磨和塗層都和今天的鏡頭不同。”
愛德華·拉奇曼在《黑水》拍攝現場（右一）
海因斯還補充道：“我們熱愛膠片，這是無可避免的，無論是它的主題還是材料。即使是在膠片上，艾德和我對於如何降低鏡頭的高度複雜程度也都很感興趣。
我們為《卡羅爾》和《幻世浮生》設計了超16毫米，而艾德在對抗技術和引入干擾方面做得很好，所以我們不會得到 ‘完美’乾淨的影像，那是我們都不感興趣的。”
《卡羅爾》
致力於數字拍攝以後，拉奇曼就欣然接受了許多可用的新鮮工具，並且表示和DIT 部門有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我過去用膠片做的事情，現在都是數字化的。”這位電影攝影師說。
“我控制了攝影機的曝光等級，並且調節了不同的色溫來控制畫面。我知道我們可以在DI中做很多事情來找回高亮部分，同時它也有助於拍攝更高的曝光，這讓我們可以更好地保留高亮細節。使用更高的EI（曝光指數）在阻擋低端曲線的同時，也會增加影像的紋理，我覺得這樣有助於提供更多膠片的感覺。”
寒冷而“受汙染”的影像風格
這部電影是在冬天拍攝的，而且大部分拍攝都是在陰天進行的。這是出於製作日程的需要，但是海因斯和拉奇曼決定將冬天的寒冷融入到電影的情感當中。
在影像的處理上，拉奇曼指出，“我在尋找一種方法，讓影像變得更加‘有毒’和‘受汙染’，就像對角色一樣。電影整體上有種寒冷的感覺，不僅是指字面上的天氣和環境，也體現在故事的氣質和情緒上。冬季白天的陰暗氛圍增強了故事中的孤立心理。
“我還用了一種更溫暖的、受汙染的淡黃色，這是受律師事務所、醫院和不同人家裡的實際情況所啟發，與整體的寒冷形成了對比，”他繼續說。“我們也想要表明，在室內和室外之間有一些‘入侵’。例如，律師事務實際所使用的黃綠色調‘與窗外的寒冷形成反差’。還有羅伯去祖母家的時候，她的桌子上有個小燭臺燈，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周圍則是漸暗的冬季光線。”
拉奇曼解釋說，與這些心理因素無關，“我總是試圖在畫面中使用對比色，因為我感覺如果只有一種顏色，觀眾的眼睛很難看出其中的細微差別。”
拉奇曼還對室內照明進行了改造，使其與室外環境相互匹配。因此，攝製組有時候會讓裸露的4K ARRI X鏑燈裝置穿過整塊網格布直接照射進室內，有時候會用8X8超大反光板將光線反射進來。在這兩種情況下，室外的照明到了室內就會被柔化和減弱。
為了拍攝美國環境保護署的場景，機械組在軌道上安裝了24個30英寸（76.2釐米）的燈籠，每個球裡都裝有一個2K Mogul BWF燈泡。
塑造電影真實感和觀察風格
在拍攝《黑水》的過程中，電影的真實感和觀察風格對他們來說很重要。電影的大部分場景是在辛辛那提及其周邊地區拍攝的，這裡也是現實世界當中事件的發生地（從70年代到現在的幾十年裡）。
塔夫特律師事務所在整部電影中都佔據了重要的位置，而這部電影的拍攝地點就在辛辛那提市中心的大樓裡，塔夫特律師事務所就在這裡面。附近的一所房子是羅伯特和薩拉的家，俄亥俄州的一個廢棄農場是威伯在西弗吉尼亞州倒黴的家。
“律師事務所真是個好地方，”海因斯說，“我們在真實的塔夫特律師事務所裡拍攝，拍攝用的會議室和羅伯的辦公室也都建在同一棟大樓裡，比真實的塔夫特辦公室高了10層。”海因斯還補充說，所有這些都完美地融入了電影的敘事，就像帕庫拉和威利斯在那些70年代偏執驚悚電影裡做的那樣。“從窗戶看出去，你能看見辛辛那提的建築被擋住了一部分，這限制了你的視野，創造了一種力量感和對隱藏在窗戶後面的東西的好奇心，”拉奇曼說。
“塔夫特辦公室的構造（走廊裡和窗戶外）是種重複出現的建築風格，形成了一種極簡主義風格，正好呼應了我們獲得靈感的兩位畫家（喬治·德·基里科和勒內·馬格利特）在作品中使用到的負空間概念。他們挑戰性地將物品和空間並置，激發了一種隱藏的力量感。”
喬治·德·基里科的作品
當攝製組第一次看到這些辦公室的時候，裡面有一些老式的冷白色熒光燈管，這一點非常吸引拉奇曼。但是在拍攝開始之前，大樓開始使用新的LED照明裝置。幸運的是，電影攝影師說服他們保留了這些老舊燈管，直到拍攝結束。
與拉克曼一起工作了幾十年的燈光師約翰·德布勞解釋說，辦公室裡的大部分照明都涉及到窗戶光的控制，要麼使用ND，要麼使用現有的窗簾或是利用辦公室裡的熒光燈，增加室內的亮度來補充光線。
德布勞說：“大多數辦公室都是日光和帶點綠色的冷白色熒光燈的混合光線。”“白天我們會把鏑燈光線反射進去，到了晚上我們就改用鎢絲燈光，用1/2 CTB和Plus Green來增強光線的質感。”
比洛特的房子，正如電影裡所看到的，也以它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微妙的故事。拉奇曼說：“你對於羅伯和莎拉的世界的瞭解，有很多都建立在這個地方。”海因斯補充道：“在他成為合夥人的初期，他們投資了一個新社區。他們本以為，他會以合夥人的身份在公司裡步步高昇，然後他們就會逐漸擺脫這種狀況。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在職業生涯的剩餘時間裡，羅伯特基本上沒有其他的企業客戶，這個案子主宰了他的生活。”
美術總監漢娜·比奇勒的設計，以及愛德華·拉奇曼的構圖，展示了在和杜邦公司的持續衝突，以及孩子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羅伯特的夢想所受到的束縛。場景變得越來越擁擠，一開始看起來很寬敞，現在卻感覺幽閉恐怖。這是海因斯經常使用的細節，觀眾不需要有意識地去注意，但是卻能產生共鳴。
說到底，《黑水》還是非常傳統的“小人物對抗大人物、吹哨人為真相而戰”的故事，之所以要講述這個故事，是因為它改編自真實事件，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取得了勝利，打破了阻撓真相的公司制度。”
海因斯說：“我喜歡羅伯在這部電影中取得的成功，他們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認為他們非常重要。但是他在電影結尾得到的消息，是我們一直在等待，也看到他們在痛苦中等待的，最悲傷的好消息。這種感覺就是，天啊，這是我們的世界，但是你該怎麼做呢？”
而對於拉奇曼來說，《黑水》之所以會有這麼巨大的視覺力量，是因為電影幾乎都是在事件發生的實際地點拍攝的。“看看漢密爾頓的那個法庭，牆上還掛著丹尼爾·布恩的畫像！”他證實道，“我的意思是，你無法想象它真的會在那裡。對我來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拍這樣的電影，因為現實就是虛構的，而虛構的變成了現實。”
附：《黑水》拍攝參數
格式：2K ARRIRAW 2.39:1
攝影機：ARRI Alexa Mini
鏡頭：定焦: Cooke Speed Panchro, Canon K-35 變焦: Cooke, Angénieux
本文由電影攝影師編譯自：ascmag.com
部分內容編譯自：indiewir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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