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芳是我讀大學時低兩屆的師妹，當時聯繫並不多，後來到北京後漸次見面的機會多起來。她給人的印象是愛笑，懂生活，說話溫暖，做事麻利，屬於美女加才女型的。
大概是前年，我看了她的工筆畫作品並寫了些文字，其中一段是這樣的：“聞芳的畫，稱得上精微與靈透並美。她善於尋找有寓意的題材，也善於用色彩鋪陳別緻味道，讓匠心營構優雅意境。灰濛含蓄中閃現亮麗，單純精緻中展示美妙。我目前看到她的幾組工筆畫系列作品，取向儘管有些許微妙的不同，卻皆能見心性、見品質、見格調。”。
《酒香茶暖 之一》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昨天，聞芳通過微信發來整理的畫與文字，極有條理。我驚詫於她文字的美和畫的靜雅，像她本人的樣子。她是準備出本個人畫冊，她名之為“彤管聞芳”，名字美好，亦有出處:
彤管，出自《詩·邶風·靜女》，是指古代女史用以記事的杆身漆朱的筆。自比女史，已是不謙，而所用之管，又多無顏色，且借“彤管”之趣，記錄些繪事之日常罷。——聞芳《彤管聞芳·序》
觀者由此見到了這樣一個畫家的日常，就是寫字，作畫，品茗，還有讀書甚或庖廚。
聞芳平日裡有些調皮，在文字中她這樣告白：
觚不觚？觚哉！觚哉！——原為子曰，意為“正名”。 我卻在此曲解為：“喝不喝？喝吧、喝吧！’”且借古人詩酒，伴我虛度年華。——聞芳《酒香茶暖》
《酒香茶暖 之二》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聞芳畫起畫來卻是認真的。她的畫與現實有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感，這是她有意營構的，也是自然的一種感受和隨性的一種品格，她寫道：
作品和現實的距離，我覺得“似曾相識”是很好的狀態， 就像人與人之間，“近之則不遜”， 好像是很糟糕的過程或者結果，如同“我總算認識你”，畫亦如是，亦真亦幻，似是而非，我喜歡這樣。——聞芳《若即若離》
這隨意的表述恰好契合了藝術的本質，即藝術是虛擬和平行於自然、現實的另一個可以獨立運行的世界，有自然、現實這一層依據，卻不同於自然和現實，而是在狀物之外，有抒情和達意的功能，而後者常常使作者暢懷、觀者會心。
《酒香茶暖 之三》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聞芳的文字，有些明人小品文的味道，短小中透著靈氣，平淡中有意味。聞芳的畫亦多是小品，沒有宏大敘事和深奧主題，完全是她的日常和心中的念想——
畫小品，是街角的不期而遇，大篇幅的作品需要長期作業，就像約好的長途旅行，是伴隨辛苦的浪漫；而“小品”，卻是在街角不經意的邂逅，輕鬆隨意，漫無目的，卻總有驚喜。——聞芳《光陰碎片》
這些作品是她用時間的邊角料裁剪而成，無須縝密的構思，越隨意越好，因為越是隨意越能帶來驚喜。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在歲月的‘紙邊兒’上堆積出來的”。儘管如此，她在描畫中又認真得一絲不苟，雖不做過多的渲染，只用平塗的顏色鋪展開來，卻能見到功力。
《如意 之一》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如意 之二》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如意 之三》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20
聞芳是有著畫家的功夫與修養的，她知道畫到何時為宜：
在哪裡停下？一幅畫若是畫‘過了’、‘膩了’，便如煮糊了的菜，什麼好味道都沒了，所以要常常‘下馬看花’。畫這兩幀沒骨荷花時，我曾將過程拍下來發到朋友圈：捨不得畫了。那正是我常常有的駐足，因為一件作品繪畫的過程，每一步都是美好而不斷褪去的，而對於“未完成感”，我又是情有獨鍾”——聞芳《意猶未盡》
其實，畫的關鍵在於一個度。度，就是恰到好處。過猶不及，不及和過都不好。很多畫在外行人看起來還沒有畫完，但是在行家眼中，只要畫面的關係恰當，畫面元素的結構、層次、筆墨、色彩等等關係具備，則可以收手。甚至我認為，偏於一種手稿式的作品，反倒有靈氣，反倒有看頭，因為於此更能見到作者的性情，換言之，畫家性情在其過程中顯現的更為充分和真實，就如同和一個人一起上山，上山過程中的愜意和氣喘吁吁都真切地知道，觀者看到這一點比看到一種結果更過癮。
《芙蓉樓筆記 之一》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芙蓉樓筆記 之二》紙本/礦物顏料 25X17cm 2019
聞芳對於工筆畫的方方面面有著通透的瞭解與把握，譬如布陳物象，她不作複雜的堆砌，物象少，給觀者留下的空間就大，有時用明快的顏色，而以灰調作鋪墊，正是這些顏色增添了不少暖意，畫家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為此她改用《秋夕》中的“銀燭秋光冷畫屏”：“於是擅自將它改做‘秋光暖畫屏’”——變悽清為和暖，妙哉如斯！畫家從中抽繹出對生命的思考。
再譬如對材料的運用，卡紙便於渲染，上墨敷色並不厚，經過一層層的渲染，眼前生出一片清婉淡雅的世界，她徜徉其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個行為類似一種修行。
《秋光暖畫屏 之一》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秋光暖畫屏 之二》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品讀聞芳的畫， 確實讓人常常想起唐代杜牧的《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她作品的表情，就如這詩句，只不過平添了些暖意，且有著女性閨房裡的柔情與溫婉。她的感覺是細膩的，契合工筆畫自帶的特性。
《秋光暖畫屏 之三》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我喜歡看石青的粉末在指尖揉合又融化，彌散到畫面的角角落落，待她沉於紙面時，卻又呈現出高貴的平靜，細細的顆粒，悄悄釋放著隱約的光澤。稜角分明的片片花青，禁不住水的揉搓，變得那麼易散，從指縫中蔓延開來，那水的顏色漸濃，濃成了老夫子的長袍，添了水，又成了青衣善舞的長袖。最終，化為一件公元前的器物，或者當下窗外一枝葉片。——聞芳《藍青又出青》
從聞芳這段文字中，能夠感受到她對某種過往的流連，似乎通過畫筆能夠與古人對話，讓自己回到某種可期待的精神空間，邂逅古淡、雅靜、安閒與愜意的情調。這些作品有類傳統題材中的歲朝清供， 大作家汪曾祺說：“歲朝清供”是中國畫家愛畫的畫題，其中自有中國人心底的一份寄託。
《藍青又出青 之一》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藍青又出青 之二》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藍青又出青 之三》 紙本/礦物顏料 17X25cm 2019
其實繪畫對聞芳來說，沒有負擔，所以她的畫面呈現出一派從容和自在，並沒有像有些人為了如何如何，一旦有切實的目的，畫起來似乎就被束縛住了，往往流於刻板或僵硬，所以畫畫的狀態至為重要。聞芳活潑樂觀，通達智慧，這種狀態和品性讓她找到了自己真實的存在，繪畫於她，好似一紙契約，讓她在紛紛擾擾中靜下心思。
讓聞芳安靜下來的，還有書法，畫餘習字，她徜徉在倪雲林和傅山之間，寫得既娟秀又灑脫。在我看，書法一面養著她的心性，一面幫助她在工筆畫中幻化出美妙的線條和別緻的韻味。當然，她也會在花落時分，摩挲舊書或者網購一本文學讀本什麼的。
臨倪瓚《八詩帖》
人生漫漫，幾多歡快與惆悵，聞芳不管花開花落、雲舒雲卷，她在自己的工筆畫世界悠遊自在，無遷無住，總有一股清泉流淌心間，映照出畫家的魂靈與心境。寫字、作畫、寫些文字，於聞芳而言是最好的成全，因為其中有隨性的認真和從容的熱情，聞芳的年華如是，美好便在其中。
韓朝
2020年春月寫於北京柏儒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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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韓朝：
當代水墨畫家，美術評論家。
趙聞芳：
工筆畫家，中國美術家協會重彩畫研究會理事，北京工筆重彩畫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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