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囗 李学明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光明日报》辟有《母校礼赞》专栏,我是每期必读,每读就想起我的母校。渠县汇东乡先锋村小学、汇东乡完全小学是我读小学的母校,三汇中学是我读中学的母校,解放军外国语文学院是我读大学的母校。

母校忆,最忆是汇中(三汇中学)。

1957年9月,我从汇东乡完全小学考入渠县第二初级中学(后改为三汇中学)。

我在这里完成六年的初中、高中学业。

我在这里,从十四岁的少年到二十的青年,一路成长起来。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从当初的少年、青年,到现在已是六十又六的老者。人到老年,身边总有好几个圈子,中学同学便是我们常在一起品茗聊天的一个圈子。

随着时光流逝,中学时的一些琐事,零零星星地重现在眼前。有同学建议,把那些陈年旧事写出来,让我们共享那段同学少年美好的时光。我觉得把这些旧事重温一下,也有点意思,于是有了这篇回忆。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一、大字报​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对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太熟悉了。“文革”十年,这“四大”风糜全国,闹得中国鸡犬不宁。邓小平、胡耀邦拨乱反正,禁止“四大”,令行禁止。

我们是在1957年9月考入初中的。公元1957年那个夏季,是中国的一部特殊历史。我们这些十四岁少年,还在欢欢喜喜准备入学的暑假,三汇中学正在经历一场反右派斗争。9月1日,我们一走进校园,只见教室、饭堂的墙上,到处张贴着大字报。在一个少年眼中,大字报铺天盖地,花花绿绿。标题十分醒目“夏天伦,你往哪里逃!”火药味浓。“夏矮子,黑油油”,用顺口溜的形式进行人身攻击。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任长安看到关于夏天伦大字报的打油诗是:“夏天伦,腿脚有脚劲。过临巴,到渠城,一天跑来回,把个中学搞得乱纷纷。”

谁是夏天伦?同学指着一个打钟的人说,他就是。此时夏已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不教历史敲钟了。

对王永章老师的大字报也不少。还有一幅漫画:“你进来吧,不进来就是不爱国”。

还有一首“春日暖,夏日长,反右斗争已开展”的歌,学校创作,音乐老师教唱。

现在能记起来的,仅此三例。一个乡村少年,第一次感受大字报,感受人与人的争斗,感受政治。

然而,大字报之风,从此在校园流传开来,老师写大字报,学生也学习老师。在食堂,我就看到“大馋汉”,说的是高年级一位同学在食堂“偷”了一钵饭,称为“潮汉”。

在那个夏季,有四个初中毕业的同学,成立了一个自学小组,办了一个《奔浪》刊物。仅仅因此,张在华、何世训、鄢国灿和张仲方这四个同学年仅十七岁,被打成小右派。他们是中国年纪最小的右派。

仅仅隔了一年,14岁少年杨牧因与小右派有染,又同情艾青,被勒令退学。

四个小右派的故事,同学们无人不知,传了一届又一届。

这是1957年夏季大字报,给中学生上的第一课,留下的一段残缺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二、老师

大字报告诉我们这些学生娃,要认清,老师分两种,坏老师和好老师。

先说“坏”老师。

有三位坏老师的小故事。

一位是夏天伦的“当当当”。

夏天伦敲钟,富有音乐节奏感,当当当,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最后停两秒钟,敲几下便是第几节课。他走向大钟,目不旁视,挺胸健步。有调皮学生问他:“你的右派还当不当?”他神情坦然,举起钟锤,狠狠敲击三下“当当当”。

夏天伦被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后,天伦老矣,他养蜜蜂颇为得意,“右派苦酒”酿成蜂蜜。

我回中学去看他两次,他不说过去,只说今天的好日子。只不过,身体有恙,他一口气把一些医生检查的指标背出来。我劝他忘掉那些指标,吃点药,凭感觉好好过日子。

后来我打听,他的身体不错,在享受着晚年的幸福时光。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一位是余中和的“想得开”。

2005年,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是余中和。”这不是“历史反革命”老师余中和么?我马上把中学的十几个同学约到望江公园,与这位余老师相叙。

我说:“在我的印象中,读中学那六年,虽然你是历史反革命,但常见到你笑容满面,为什么看不出你的忧愁?”

八十岁的余老师笑盈盈揭开了谜底:

“我在四十年代考上国民党中央大学,在县城轰动了,说余裁缝的儿子有出息。就因为这个中央大学的大学生,我就成了反革命。不过,我想得开。你想,尽管如此,我每月还有25元的工资,这在五、六十年代,是一个不小的数字。25元可以买多少斤大米,相当于多少挑谷子,比一个富农还多。乡下农民一个全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我比他们高多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被监督劳动,在食堂帮厨、挑水、洗碗,大师傅对我特别关照,每天多给我一钵米饭,有时给我一瓢猪油。在那个老师、同学都饿饭的年代,我没有挨饿。”

余中和身处逆境时会想会比,不愧是我们的老师。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第三位何一峰的“有时将就儿”。

何一峰是历史反革命,是小右派何世训的父亲,受批判,成为他的功课。有人曾对他动手动脚,过得十分压抑。

何一峰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平时忧愁,但一到讲课时便全神贯注,神气活现,这大概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把我的作文在班上作了范文朗读,这对一个少年产生的鼓舞,至今记忆犹新。

同学中有调皮的,一次,拿着他的一篇作文,问何一峰:“我这篇作文有两个‘而’,你这个儿为什么改掉一个‘而’,不改另一个‘而’?”

这位同学的作文两个“而”,一个是“不但、而且”,老师没有改。一个是“不但,因而”,老师改了,何错之有?

何一峰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拖声拖气地回答说:“有时候将就儿就不改‘而’。有时候不将就儿就改‘而’。 ”说完扬长而去。

欺人者反被人欺。何一峰脱口而出,维护的是人的尊严,师道不可侮,同学们为他的机智所折服。

半个世纪过去了,每有中学同学相聚,说起三位“坏老师”的三个故事,都对他们有敬仰之情。可惜,在那时,老师给我们上课,却没有叫他们一声老师。在今天看来,真是不可理解。那是时代的扭曲。一直到他们的晚年,他们才获得老师的称谓。

他们一点也不坏,虽身处逆境仍不失士之风骨,坦坦荡荡,为人师表,是我们的好老师。

渠江文明的碎片〡三汇中学琐忆【1】——李学明《序跋集》之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