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一種已經蒙塵的巍峨

書 山


在新冠疫期裡閒得無聊,於是便重新開啟許久未用的QQ,加些好友,聊天解悶。點開查找後,一個網名“阿誠”的人吸引了我,在他通過我的加友請求後,我們便開始了一場如今看來意義極為厚重的聊天。

阿誠在本市的師院畢業,學的是史地專業,這符合他的理想,由於所學跟旅遊業聯繫面很大,他在校期間考了國導證,利用週末、節假日幫助市裡各大旅行社兼職帶團,三年下來,身邊竟然攢了十多萬塊錢。畢業就是失業,在阿誠看來,卻不盡然,一來是如果實在難找工作就專職做導遊,再不行,開個書店,反正自己喜歡寫點東西,開書店是最好的。

阿誠最終沒有繼續去做導遊,三年的兼職導遊生涯,他覺得那是迫不得已才會去做的事。經朋友幫忙,在珠山區某中學邊上賃了一個兩進兩開間的門面,真的開始做起內山先生那樣的營生——賣書。

在學校周邊賣書當然是賣那些課輔材料、文具之類,阿誠說自己是個理想主義的人,還希望在學生當中發掘些寫作方面有特長的學生,組織起來,於自己的愛好有益,於店裡的人氣也有幫助,所以,他除了課輔材料和文具,還另外在靠近自己收銀兼電腦桌的邊上,陳列了很多文學作品。

開店這事一方面要勤快,早開門,晚關門,另一方面要坐得住,有顧客的時候時間容易打發,沒顧客的時候就看定性了。邊上的其他書店,每每在學生們上課的時候就幾家湊在一起打牌聊天,阿誠有自己的追求,他每天都把電腦鍵盤敲得噼啪響,一摞一摞的文字從他的指尖上流淌到電腦屏幕上,又從電腦屏幕上通過郵件飛到各個雜誌、報社,偶爾有一篇被採用,無所謂稿費多少,總之高興是必然的。

書店老闆阿誠的生意一般,每當開學的時候,周邊幾家店裡總是能進到學校要求的課輔材料,學生也特別多,幾位老闆根本忙不過來,而阿誠沒有渠道提前瞭解到學生的需求,瞭解到後卻發現根本進不到貨,也罷,背靠一個將近一萬多學生的學校,平時賣賣書賣賣本和紙筆,生意也不錯,何必去煩惱,何必去操心。

這天,阿誠像平時一樣,七點不到開店門。學校是七點二十早讀,這個時候開門,學生們會進來買些本子或者筆,保一天開支是沒有問題的。正在他忙著給幾個學生拿筆的時候,進來一個身著休閒西服,留著中長髮的中年男人,這男的先是在課輔材料書架上逡巡了一通,背對著正在買文具的學生,等到學生們離開後,就走到阿誠面前,說,老闆,你店裡書的種類不全啊,這樣怎麼能賺到錢呢?

阿誠是那種賺不到太多無所謂、能賺到更多當然更好的人,聽來人這麼說,就微笑著請他坐下,問,那您看我還缺哪些書呢?還請指點一二。

來人笑了笑,說,老闆,您是做生意的,肯定懂做生意首先是瞭解市場需求,在學校邊上開店,肯定是做學生們的生意啊,你知道他們的剛性需求嗎?

聽到這裡,阿誠已經明白了一半,諸如文學類的書籍,在學校的行政管理體系下是可要可不要的,但是學校規定的課輔材料確實學生必須要購買的。阿誠說,唉,信息不靈!每次瞭解到學校要的材料我也進不到貨。

來人站起來,手指頭輕輕敲擊桌面說,這樣,馬上上課了,下午下課後我再過來,咱們聊聊!

平時沒有事,時間很容易過,學校十幾遍鈴聲過後就放學了,這個學校學生都是走讀,沒有晚自習,一般學校放學後再過一個小時,阿誠就會拉上捲簾門,打烊收工。可是今天想著那人放學後要來,便覺得時間一分一秒特別難熬,腦子乾枯了,沒有了寫作的意趣。越是沒事做越覺得時間難熬,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學校放學,又慢敖苦熬一個半小時,早上那人才騎著電動車來到他店門口。

那人在門口停好車,走進門來先是誇讚阿誠雖然年輕卻誠實守信,只要方法對,就一定能把生意做好,就一定能賺大錢。他沒等阿誠請他坐就大喇喇地在阿誠平時坐得轉椅上坐下來,阿誠只好拖來一張木椅坐在他對面。

來人說,老闆,早上我說的瞭解需求你明白嗎?

阿誠說,這個我知道,我所不明白的,是怎樣提前知道學校要什麼?

來人說,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某中七年級27班班主任,姓梁,你叫我老梁也行,叫我梁老師也行。

頓了頓,老梁有說:你提前知道了學校需要什麼也沒有用,那些書你進不到。

為什麼,阿誠很詫異,但是他很快想起之前自己確實進不到隔壁在開學的時候熱賣的主課課輔作業。於是他問,這裡面有什麼講究嗎?

老梁笑了笑,說,我比你虛長几歲就稱個大,小老弟啊,做生意賺錢要開放,現在都說團隊精神團隊合作,你關著心門做生意,哪裡能賺到大錢,還有一句話,叫有錢大家賺。明白嗎?

阿誠不傻,但也不是很明白,就疑惑地看著老梁。

見到阿誠依舊不開竅,老梁乾笑了幾聲,說,隔壁幾家店不需要自己找進貨渠道。這麼說吧,每到開學季,自然有人提前把貨送到店裡,開學幾天後,學生們就會來買了,而且保證全部賣完,一本不剩。

阿誠看著老梁,問,什麼人會這麼好?

老梁咳嗽了一聲,小老弟啊,你還真是一個雛。生意場上哪有雷鋒,利益關係罷了。告訴你,書是老師提前和出版商商量好的,包括進價和標價,你們這些書店就是賣書分提成,知道嗎?

哦!阿誠總算明白了。

以前總聽人說老師們也經商,可是也不見他們離開崗位去商場上廝殺啊,原來是靠山吃山啊。

老梁又說,這個學期開學季的生意你沒做到,沒關係,這個月月考過後,我會要求學生們購買閱讀方面的課輔書,我們同年級的老師商量好了,書也訂好了,你賣書也辛苦,給你三成利潤分成,你看怎麼樣?

說實話,三成利潤分成似乎少了點,不過市場在人家手裡,貨源在人家手裡,有三成似乎也不錯了。

好的,阿誠說,那什麼時候來貨。

老梁拍了拍他肩膀,說,做生意急不得,不要表現出來,別讓隔壁知道,否則人家會害你的。

阿誠從來沒有想過別人會害他,不過別人不會白眼相加他的買賣那是他過去與世無爭,如今他在老梁的引導下,加入到分蛋糕的行列裡面來了,以老梁的經驗,諸如舉報之類總是會發生的。


接下來的日子,阿誠依舊是早早開門,放學一小時後關門,直到四月底的一天夜裡,阿誠正準備臥床休息,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老梁。

電話接通,未等阿誠說話,老梁就在電話那頭急切的說,我和供貨商帶著貨馬上到你店裡,五分鐘後開門。

言畢也未等阿誠說話,老梁就掛了電話。

五分鐘後,阿誠打開店門,就見到一輛箱式小貨車在他店門口停下,老梁從車頭走下來,駕駛員是一個禿頂男人。老梁說,先搬貨。

三個人馬不停蹄,足足搬了半個小時,才將車裡的貨全都搬下來擺在店裡的裡間。

多麼巍峨的一座書山!

三個人捶打著腰,一起在凳子上坐下來,老梁說,這位是供貨商王老闆,以後就是他獨自過來送貨,我今天帶他跟你認識一下。

禿頂男笑著跟阿誠拱拱手,兄弟,請多關照,我相信咱倆在梁老師的幫助下生意會越來越紅火的。

阿誠看著這麼一座書山,想到都會在下月初一本不剩的賣出去,3300本書啊,三成的提成,那是平時幾個月的利潤,真是書山變金山啊。他心裡非常高興,和禿頂男一起大大的奉承了老梁一通,隨後就拉上兩個人去吃夜宵。

四月很快就過去了,29日晚上老梁告訴阿誠,兄弟辛苦一下,五一長假就別出去玩了,好好守店,這幾天那堆書會全部賣完的,你要請一個小工到店裡幫忙。

原本五一去臨近的W縣看看人頭的阿誠沒轍,只好約了自己一個同學五一來店裡幫忙。

五月一日早上才八點半,店門就被敲得震山響,打開門一看,門口已經擠滿了人,有學生也有家長,阿誠和同學早餐都來不及吃就忙將起來,取書,往書裡夾參考答案,敲印,收錢,找錢,如此往復,一直忙到晚上六點半,還有人零零星星地來買書。畢竟3300多學生在一家店裡買書,確實不容易。第一天就大概賣出了1200多本,黃金週七天,看樣子有四天可以出去玩玩,阿誠心裡想著,晚上睡得十分香甜。

接下來兩天依舊是很忙,不過也沒有第一天那麼忙亂,一來是經過五月一日那一天的實踐,阿誠和同學已經非常熟練了,二來確實接下來兩天人也沒有第一天多。

原本以為3300本書,三天就可以賣完,可是五月三號直到晚上六點半,還有二十多本躺在角落裡,像孤兒院裡一群沒人要的孤兒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阿誠。阿誠覺得不解,難道人數報錯了,沒有3300個學生?不會吧!

書沒賣完,阿誠自然不能出去玩,好在書不多了,同學獲得瞭解放,拿著阿誠給的幾百塊錢去W縣看人頭了。阿誠一個人留在店裡。

五月四日青年節,作為青年而且自認是大好青年的阿誠七點半起床後去浮樑嫂米粉店吃了一碗大排粉,然後回到店裡,一邊等顧客一邊在電腦上漫無目的的敲打鍵盤。這過程中,除了一些住在附近的零星的學生來買筆買本以外,並沒有其他人。直到臨近十二點,阿誠正準備做中飯,一箇中年婦女走進店來。

這個婦女大約四十歲左右,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紅色單外套,她面色憂鬱,怯怯地問,老闆,七年級閱讀指導還有嗎,七彩星出版社出版的。

哦,是買課輔材料的。

有有,不多了,你來得再晚點就沒了。三天的忙亂下來,阿誠不知不覺間學會了生意嘴。

哦,那我要一本,請問最少要多少錢啊?中年婦女說。

78元,大姐,買學習資料不是買菜,這個定價多少就是多少,我進來76,就賺2塊。阿誠說。

其實老梁告訴他進價是39,但是忙了三天,他已經學會自我炒作了。

啊。中年婦女帶著哭腔說,錢帶少了,我只帶了70塊錢。能不能就70塊錢賣給我?

她原本緊緊攥著的拳頭鬆開來,被攥成一團的兩張前已經奄奄一息。

這樣啊,大姐,我進來都76,就算要讓也只能讓掉自己的利潤,你微信裡沒錢嗎?

我沒有文化,沒有微信,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老年機。眼睛裡已經蓄滿了眼淚。口中喃喃自言自語,現在的書怎麼都那麼貴啊,這麼薄薄一本要78元!這麼薄薄一本要78元!老闆,你就行行好,可憐可憐我一個環衛工人,70元賣給我吧。老師說了,如果沒有這個書就不用去上課了。我那孩子……

阿誠的心早已軟了,他自己家庭也一般,讀中學的時候,父母每每為了他的學費吵架。

好吧,大姐,70元你拿去,不過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阿誠把書遞給中年女人,從他手手中接過已經被攥得溼透了的兩張紙幣。

中年婦女千恩萬謝的走了,臨走還賭咒發誓,一定不會告訴別人。

接下來零零落落,那二十多本書都是在這樣的故事演繹中賣了出去,阿誠或者少收8元,或者少收5元,到五月七號晚上八點前終於把3300本閱讀指導賣完了,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沒過多久就見老梁揹著一個小包,走了進來。

兄弟,辛苦了,貨都出去了吧?老梁在桌子前面坐下來,一臉愜意的問道。

阿誠坐起身來,從抽屜裡拿出賬本,上面詳細地記錄這這七天每天出貨的情況,包括他少收了錢的款數。

他恭敬地說,請梁老師審閱。

老梁一面嘴上說客氣,一面毫不客氣的將賬本接過去,當他看到少收了錢的記錄,有點不高興了,兄弟,你不是賣菜,不能讓人家討價還價,少收了不就損失了,這損失算誰的。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嗯?

阿誠沒有想到老梁會為這少收的一百來塊錢生氣,趕緊說,算我的,算我的。

老梁說,兄弟,不是我說你,再窮不能窮教育,這是作為父母為了子女的前途應該掏的錢,少收的一百多塊錢,咱倆一人承擔一半吧。對了,兄弟,還要跟你商量個事。

阿誠覺得老梁雖然嘴臉不好看,畢竟還是挺照顧自己的,就趕緊問,什麼事。

老梁不緊不慢的點上一支菸,抽了一口,說:集中讓學生買課輔材料不是我們老師一說就能決定的,這是校領導擔著風險批准的,所以,咱們不能讓領導們只擔責任沒有半點好處吧,你說呢?

阿誠說,是是,那您看給領導這一份需要多少,我來出。

老梁猛地拍了一下阿誠的肩膀,笑著說,夠意思,兄弟,我就知道你是個做大事的人,這樣,校長五千,兩個副校長各兩千,教導主任一千,你看怎樣?

阿誠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原本自己應該能分到三萬多,拿出一萬去,還有兩萬多,值!

對了,兄弟,這筆生意是我向老師們推薦你的,呵呵,懂嗎?老梁吐了一口煙笑著對阿誠說。

阿誠沒想到老梁會有這麼一說,但是他無法推脫,便問:您看?

老梁說,多少隨意,兄弟你覺得哥哥值多少,以後值多少?


這場生意刨去各種開支分成,阿誠最後賺了一萬一千多,說實話,七天時間比平時賺得可是多太多了。但是也心累,尤其令他不能忘懷的是最後那二十多位買書人憂鬱的眼神。不過,每每想到這七天的收入,他又很快釋懷了。

時間過的很快,馬上就到6月中旬,學生們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這天阿誠正坐在電腦前琢磨著晚上去同學家吃飯該穿什麼衣服的時候,老梁帶著一男一女走進了他店裡,他向阿誠介紹到:兄弟,這位是八年級三班的班主任周老師,教英語,這位是八年級三班的畢老師,教物理。介紹你認識一下。

店外豔陽正烈,一箇中年婦女拖著環衛三輪車艱難的從門前走過,知了無休無止的聒噪著。


後來阿誠又做了幾筆這樣的生意,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老師們不再來找他,然後就在第二年的五一黃金週,他看到學校側門新開的那個書店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在他正納悶的時候,他邊上的書店許老闆不知道什麼風,來到他店裡,說,人家只拿兩成!


阿誠說,好運來得快也去得快,雖然鬱悶了幾天,不過心情平復下來也無所謂了,最起碼不再有人唉聲嘆氣的買走最後的書籍傷心地離開他的店裡。


書山——一種已經蒙塵的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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