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發現,驀然回首“西樓”原來在成都(上)

西樓、西窗、西廂、西宮、西閣、西亭……一直是古人詩文中的地望,作為表達相思、哀怨的一系列悽美意象,成為了古人寄託情意的慾望建築。相思儼然是古人的“第一推動力”,依此而來的觀望與對視、暢想與出神,反哺了西月、西嶺、西梅、西江、西山、西風、西園等自然景觀,使之峭拔而起,氤氳四散,虛與實的卯榫嚴絲合縫,矗立起巍然的中土相思建築學的逶迤空間。

四川发现,蓦然回首“西楼”原来在成都(上)

月滿西樓與美女意向。 羅樂 繪

“月滿西樓”的濫觴

“西樓”一詞最早見於六朝詩歌。南朝宋詩人鮑照的《玩月城西門廨中》一詩中有“始出西南樓,纖纖如玉鉤”之語,稍後於鮑照的梁朝詩人庾肩吾《奉和春夜應令》詩中有“天禽下北閣,織女入西樓”的詩句。西樓一立,隨之而來的,是“西樓”鱗次櫛比,在宋詞裡鋪排蜿蜒,成為密集建築群落。如:晏幾道的《蝶戀花》:“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李清照的《一剪梅》尤為著名:“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場景的佈局是:月圓時分人未圓,雁已歸時人未歸,獨自一人空守西樓,百結愁腸,眼前清輝滿樓如銀,銀的光輝加劇了悽清,真是讓人黯然而涕下啊!

好了!“月滿西樓”開始濫觴,月光漫溢而下,有西樓的人趕緊去樓上對接,沒有西樓的人家癮癖一旦發作,只好以自己的腦袋去盛載離愁,這叫注水。我們所有的文人,駢四驪六,甚至連時下的中學生們,一寫到月下場景,就自動開啟了“月滿西樓”的閥門,以玻璃的紅酒高腳杯,盛載古人的琥珀光。有時,聽到歌廳裡公鴨嗓子還在怒吼:“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我們走在大路上,我立刻就要暈倒。

幽微的美學氣質

問題是,怎麼個“月滿西樓”法呢?

在中國古代天文學中,把天上的星相分為五宮,即“東西南北中”。仰觀天象、俯察地理的古人自覺對家居房間的佈局分配予以對應,以南為尊,則尊長居住面南之屋即北屋。“日歸於西,起明於東。”因為東為陽、為大,也為貴,東邊的屋子是子孫們住的地方,比如“東宮”成了太子的代名詞,“東床”成了乘龍快婿的別稱。

西邊屬陰,為次,甚至為賤。

蜀地遠古為澤地,就是《華陽國志》所言的“陸海”,曾經有一個詩意的稱呼,叫做“夢郭”。開明王自夢郭移,就是把夢郭澤地整理出來,成為農耕文明最為發展的區域。就成都而言,城之西邊為郫。《資治通鑑·音注》記載:“郫,即卑邑也”。根據此說,古時郫縣地處卑窪之地,蒲草叢生,故稱卑邑,合寫為“郫”。西方地界照應的人物主體是望郎人、思春少女、哀婉的侍女、感傷韶華流逝的美妾一類人,西樓也就成了女子的居所與性別指向,顯然具有一種幽微的美學氣質。

而這些地望與堪輿的知識,基本上是漢朝以及漢朝之後興起的,是作為中土的文化主脈——黃河文化向南覆蓋的結果。而早在中原文化尚未進入封閉的、自成體系的古蜀時期,蜀地的西樓,已然崛立。而且,成都名為“西樓”的建築不絕如縷。

成都西樓之考辨

陳光表先生作《成都西樓考辨》(載《成都文物》1986年1期)一文,指出成都歷史上稱作西樓的地方計有四處。其一,即在武擔山的望妃樓;其二,張儀樓。位於成都城西門城樓,“約在今多子巷以此至商業街以南之間一帶”,樓高百尺,又名百尺樓。上述二樓大約在南宋乾道年間(1165—1173年)已完全消亡了;其三,成都府西樓。位置在成都府治內的西園,故又稱為西園西樓。“府西樓在五代蜀宮宣華苑,北臨摩訶池,與眾熈亭、竹洞、方物亭、圓通庵、琴壇、流杯池、喬柚亭、錦亭等十處構成豪華的景觀系列。其中又以府西樓為中心。”此處即汪應辰延集名工巧匠鐫刻《西樓蘇帖》的西樓,其址約在現在成都實驗小學附近。其四,爽西樓即宋朝趙抃所建,趙抃於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成都府,後遷,至熙寧五年(1072年)復知成都三年,爽西樓即趙抃復知成都次年(1073年)時所建,遺蹟蕩然無存,無從追尋了。

其實呢,望妃樓在成都城以西,並非武擔山本身。

春秋時期,蜀地開明王朝正處盛世。自杜宇以降,蜀王似乎具有多情的地緣傳統,聽說武都有一位美貌如花的麗人,便去招來一觀。武都遠離蜀地千里,麗人跋山涉水朝覲開明王,龍心大悅,武都妃順理成章成為蜀王的掌上明珠。蜀王對之寵愛有加,還命臣下寫了一首《東平之歌》取悅於美人,但她到成都後水土不服,加之思鄉心切,憂鬱成疾,一病不起,不久就香消玉殞。

四川发现,蓦然回首“西楼”原来在成都(上)

成都散花樓

力士為武都妃挑土

麗人過於妖冶,容易遭人詬病。中國古代四大妖姬妹喜、妲己、褒姒、驪姬,來歷總與邪道有關。尤物非凡品,來歷自然需要一番曲折演繹。《華陽國志·蜀志》記載:“武都有一丈夫,化為女子,美而豔,蓋山精也。蜀王納為妃。”清朝文人查禮(1716—1783)歷官慶遠同知、太平知府、四川寧遠知府、四川按察使、布政使等,其在《銅鼓書堂遺稿》裡收錄了他的紀詩《遊武擔山》後註釋道:“天生妖孽,由人致美,男化女事,頗異。血蟲之蠱,蓋山精……”這已徹底落入男權窠臼。丈夫、山精、女子、尤物得到了演義的合理轉化,也就是說,文人們對此進行了“去性別”、“去來歷”、“賦予妖冶性力”等一系列妖魔化描述行動。

先秦蜀地人無姓,所以將美女命名為武都妃。這一記載的時間背景,約在周顯王在位年間(公元前368年——公元前321年)。

武都妃去世之後,開明王置巴蜀閬苑仙境於不顧,一味傷悼不已,為之譜寫了《臾邪歌》與《龍歸之曲》(歌詞皆亡佚。學者李金彝認為是“隴歸”,暗示武都妃來自隴屬之地),兩首歌曲都說明開明王對寵妃的深切思念。蜀王吟唱不已,三日不食不飲,大聲禱告上蒼,大呼“還我妃來!”決定使用王妃家鄉的泥土為其建墓,如同她的靈魂返歸了故鄉,讓魂魄得到安息,歸鄉之路在權力的干預下變得十分便捷。他派出五個大力士,千里迢迢去武都妃故鄉挑土。

蜀王的一滴“眼淚”

要去武都挑土,無論武都是指現在甘肅隴南的仇池山武都,還是綿竹的伏虎坪武都鎮,也有學者考據“武都”應是用漢字對古白馬氐族語言的記音,指的是居住於仇池山一帶氐人的自稱,這些點位均道路艱險,力士走的是小道或架設的棧道。挑擔的人只能用左肩挑擔,不能換肩,故又稱“左擔道”,這暗示了由北向南、向西進入蜀地都城的行走方位。大力士費盡千辛萬苦將泥土挑回成都,建成七丈高的王妃墓。王妃墓高大如山,在墓葬之地加蓋一面巨大的澄澈石鏡,兩側加立石闕,名武擔山。《寰宇記》指出,武擔山在府城西北一百二十步,一名武都山。近世考古證明,墓上土質與成都本地土質明顯不同。

武擔山為長圓形,宛如蜀王的一滴眼淚,中凹而東西凸出,因而二個凸出之處,又名東臺、西臺。宋朝詩人陸游就有“東臺西臺雪正晴”詩句。由於成都少城的中軸線是由北往南向的長順上街,“龍脈”當在武擔山。宋朝開始,成都城堪輿學峰起,以武擔山為“靠山”,以紅照壁為“案山”,將山川風水格局形表於大城內,延續至今。

南宋羅泌《路史》裡提到了武擔山的石闕與石鏡,後來《蜀中名勝記》基本予以了轉錄,指出開明王在建造了佔地數畝、高七丈的墳塋之外,還為之建造了“二石闕,石鏡”,石鏡“厚五寸,徑五尺,瑩沏”,“鏡週三丈五尺”。重要在於,這是我們見到的蜀地出現石闕、石鏡的最早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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