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說李世濟

周言:說李世濟

比起梅派弟子的桃李滿天下,程派弟子屈指可算。

程硯秋生前親傳弟子,有代表性的只有兩位,分別是王吟秋和趙榮琛,這兩位弟子的傳人便是遲小秋和張火丁,可謂香火不絕。而程硯秋生前還有三位有代表性的私淑弟子,分別是新豔秋、李世濟和李薔華,這五人合稱“程派五老”。程派第三代中又有“程派五小”,除遲小秋張火丁之外,有李海燕、劉桂娟、李佩紅三人。這三人都是李世濟的學生。“五小”都在藝術生涯的巔峰期,但“五老”已經漸次凋零,李世濟先生去世之後,五老僅餘李薔華。

李世濟的成名,與梨園界的許多人不同,她並非科班出身,因幼年深得程硯秋喜愛收為義女,因此與程派結下不解之緣。但程硯秋如同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並不鼓勵李世濟入梨園行,但李世濟痴心不改,主動放棄學業,組織劇團演出,幾年後才調入北京京劇團。這是李世濟梨園生涯的一個轉折點,她開始為馬譚張裘那一代人配戲。她最早為馬連良的《十老安劉》配過呂后,後來又為譚富英的《硃砂痣》配過趙錦棠。後來她從配演成為主演,馬連良就曾經與她合演過《三孃教子》《桑園會》,尤其是《三孃教子》,馬連良那時已年過花甲,但其中的下跪動作一點都不含糊,下臺來基本上就躺那了。因此,馬先生有個愛好,便是讓人給他捶腿,張學津先生就曾經說過,《淮河營》等一些馬派戲,就是他為馬先生捶腿的時候學的。


1960年代李世濟經常演的戲有兩出,《三堂會審》和《陳三兩爬堂》,前者是李世濟的開蒙戲,而後者則是她與丈夫唐在炘的新創戲。除此之外,李世濟也參與現代戲,如《杜鵑山》《南方來信》《黨的女兒》,而且《杜鵑山》還是和馬連良裘盛戎配的戲,但因為扮相不夠“革命”,李世濟並沒有因為現代戲而大紅大紫,“文革”中她和許多演員一樣,無戲可唱。

李世濟回憶,“文革”過後上海首演《鎖麟囊》, 臺下地上和窗戶上站滿了人,一眼望去, 全是白頭人。李世濟一開口,一句一個好,好多人熱淚盈眶。後來李世濟曾說:“他們是來找我們懷舊啊。”當時李世濟也請汪曾祺等人改編了一大批程派味道濃郁的新戲,但在這些新戲的創編過程中,許多人有非議,因為程硯秋唱腔婉轉幽咽欲言又止,但李世濟卻別出新腔,糅合了美聲等聲腔形式,發展出了獨特的亮音程腔,別有韻味,也別有觀眾緣。茲舉一例,程硯秋當年唱《賀后罵殿》,“有賀後在金殿一聲高罵”,本身程硯秋的調門低,唱這種激烈情緒的詞並不出彩,但李世濟卻在“賀後”這兩個字上拔高音,觀眾聽來非常過癮,李世濟的學生呂洋,唱這句詞的時候就非常高亢,同時又不失程派的婉轉低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英臺抗婚》。晚年程硯秋雖然唱過,但遠沒有《鎖麟囊》那樣大紅大紫,歸根到底的原因在於《鎖麟囊》出彩的地方大多是流水,而《英臺抗婚》以散板為主,散板難唱,能要到好則更難(比如最近紀念張君秋的演唱會,許多張派弟子都選了流水,但溫如華卻選了散板唱,極見功力)。李世濟對《英臺抗婚》做了大幅度的修改,散板唱得極有韻味,歸根到底在於,主人公的情緒非常激烈,用程硯秋原本那種幽咽的唱腔,並不適合,李世濟用自創的新腔,將英臺的一腔悲憤,表現得淋漓盡致。

1983年程硯秋逝世25週年,“程派五老”(當時並不太老)排演了程硯秋最具代表性的《鎖麟囊》、李薔華的《選妝奩》和李世濟的《春秋亭》,然後趙榮琛、王吟秋出場,新豔秋壓軸。這出戏1940年誕生,1949年之後基本沒演過,重演相當轟動。

但這場戲也暴露了程派傳人的諸多不足,李薔華學程只學到皮毛,而王吟秋基本上屬於模仿,趙榮琛確實有獨特之處,但太過妖氣,沒有臻於大成。而新豔秋當時無論扮相或者唱腔已經日暮西山。正值壯年的李世濟,無論狀態還是扮相,都非常符合整齣戲。因為程硯秋雖然以苦情戲見長,但《鎖麟囊》編演的初衷,卻是以喜劇開頭的,所以《春秋亭》一折,李世濟所演的薛湘靈,扮相很像晚年發福的程硯秋,有著千金小姐的富態,唱腔則有新婚時的欣喜,而且由於李世濟對程腔進行過變革,原本流水相對單調的唱詞,經李世濟剛柔相濟虛實相生的表演(當時的李世濟並不像後來那麼剛),相當出彩。

由此反觀“五小”合演的《鎖麟囊》,可說的則更多,李海燕不必說,自然比李薔華好,但開場對於薛湘靈的“作”,表現得並不夠。李佩紅的《春秋亭》與劉桂娟的《三讓椅》,俱無足觀,張火丁的《朱樓》,極為出色,將千金小姐落魄的心態,演繹得入木三分,惜乎滿場水袖飛揚,卻不見章法。遲小秋也非常好,但演《大團圓》則並非其所擅,遲小秋的拿手戲,應該是《荒山淚》,無論身段還是唱腔,俱比張火丁好。各人各有特點而卻各有所短,乃是程派的特色,由此觀之,李世濟的去世,程派又失去了一種獨特的審美形式。

(農健/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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