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難為水, 巫山不是雲:從《胭脂扣》看李碧華的寫作特點

“十二少,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胭脂盒我掛了五十三年,現在還給你,我不再等了。”


滄海難為水, 巫山不是雲:從《胭脂扣》看李碧華的寫作特點

在眾多臺港女作家中, 李碧華為人所熟知, 往往是作為言情小說家的身份出現的。她擅長寫“情”, 其筆下的情充滿了浪漫、細膩、激越、離奇、詭異、悽豔的色調, 且到了極致。

她寫的情愛, 並不是一般痴男怨女的情愛。在她的小說世界裡, 古為今用, 人鬼殊途, 生生死死, 輪迴不已。

如《胭脂扣》、《秦俑》、《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等都是如此。

李碧華寫作風格獨具一格,作品多探討女人、愛情與命運的奇妙關係。她對“情”的敏感, 對人情世態的觀察入微, 都顯示了女性獨有的觸覺。

今天,就讓我們以她的成名作《胭脂扣》為例, 看看她是如何把“情”演繹得如此這般淒厲媚豔與深摯,再分析她的獨特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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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獨特的第一人稱敘述視角

《胭脂扣》採用了第一人稱 (即男主人公袁永定) 的敘述視角, 通過袁永定第一人稱的敘述, 可以真切地體會他與女友凌楚娟的感情變化, 以及他對如花的朦朧感情。

小說的開始是八十年代的香港, 在一家報館, 如花出現在它的廣告部, 想登一則尋人啟示。此時的如花, 已是來自陰間的一名女鬼, 她要尋找昔日情人十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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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 她認識了報館的袁永定, 以及袁的女友凌楚娟, 並在袁、凌二人的幫助下, 開始了自己的尋人之旅。

原來,五十多年前的名妓如花和闊少爺十二少相愛, 但由於當時門第觀念森嚴。兩人遭到十二少家人的強烈反對。

於是兩人約好一起飲鴉片共赴黃泉,並將“三八一一”作為他們日後投胎轉世相認的密碼, 結果如花自盡而亡, 十二少卻臨時反悔, 終被救回。

如花在地府苦苦等不到十二少, 便以減壽的代價來到陰間尋找十二少, 最終在袁、凌的幫助下在片場尋找到一輩子飽受心靈折磨醜陋齷齪的十二少, 昔日的浪漫愛情已不復存在, 如花大失所望, 無可留戀, 飄然而歸。

在小說中, 讀者跟隨袁永定的視角, 一邊在時限內緊張而艱難地找尋十二少的下落, 一邊回顧瞭如花與十二少的生死愛戀。

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 目睹如花對愛情的執著, 袁永定受到深深觸動, 自身的性格與對愛情的態度逐步發生變化, 雖然仍是生活在現實中的物質香港市民, 不會像如花所生活的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可以為愛殉情, 但開始珍惜與女友的感情, 感受到了對方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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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華以男主角袁永定作為第一人稱敘述, 讀者可以從他的視角見證如花與陳十二少的悽慘愛情故事, 體悟男主人公袁永定對愛情的重新思考。


02 :獨特的人物性格

袁永定原本是一個有足夠“定力”的不夠浪漫、不夠體貼的香港普通市民, 在沒有遇見如花之前, 他生活在狹小的工作圈裡, 得過且過地掙取一份安定的工資, 對生活與愛情都是隨遇而安的態度。這種生活狀況正是這一代香港青年身上所普遍存在的現象。

袁永定一次次心理糾結, 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閒事, 不要覺得這個貌美的女人可憐就違背了自己的處事原則, 但是如花的苦苦哀求與堅持感動了袁永定, 使其最終決定幫助其找尋十二少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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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永定決定幫助如花的那一刻開始, 他的性格與對愛情的態度已經開始轉變。面對強勢性格的女友阿楚, 袁永定以前是完全無法應付他們之間的吵架, 但是在瞭解如花的感情經歷後, 他開始珍惜與女友的感情, 吵架後能想到買禮物哄女友開心。可見袁永定因為如花的影響, 已經在逐步改變, 變得更加有男性的責任擔當。

再看如花,她的性格特徵得到清晰的展現。妓女身份不容許她動真情, 但當真愛來臨時, 如花義無反顧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即使她給十二少下藥一起殉情,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守護這份感情, 這一行動表現出一個內心柔弱的多情女子的無奈。

小說中陳十二少的性格處於隱藏的狀態, 讀者看到的是他的表面, 但對於他的內心我們無從得知。直到我們得知十二少苟活並且結婚生子, 才發現原來十二少是一個貪生怕死、對愛情不忠的人。

十二少渴望自由的愛情, 但當面臨生死選擇的時候, 他退縮了。他被搶救過來後, 不是選擇自盡去捍衛曾經與如花的誓言, 而是寧可苟活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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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永定與阿楚的性格被刻畫得十分飽滿, 在電影中他們是如花的幫助者, 袁永定的老實善良和阿楚的潑辣熱心腸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

袁永定和凌楚娟的愛情故事, 對我們而言, 顯得更加的真切和自然。他們都有各自的工作, 這也就表現出他們的愛情故事不同於如花的。

因為如花的愛情要依附十二少, 十二少要依附於家庭, 但是楚娟沒有如花的痴情, 也不會像如花用盡心思, 曲意逢迎;

相反, 她更任性, 更自我。比如, 在她吃如花的醋時, 竟可以指著永定對飯館的夥計說:“夥計, 賬單交這色魔!”完全不給永定的面子, 並且“順手再掃跌一個茶壺以及兩個茶杯:‘破爛的都算在內!’然後揚長而去。”

她不必依附於永定。然而, 在涉及切身愛情的時候, 她卻又是寸步不讓。

當楚娟問永定是否也會因為愛, 為自己殉情的時候, 永定支支吾吾不敢承諾, 辯解道:“但殉情, 你不要說, 這是一宗很艱辛而無稽的勾當只合該在小說中出現。現代人有什麼不可以解決的呢?”

這是否也說明了李碧華對現世愛情, 乃至文明進程的失望。她那麼迷惑深藏於遠古記憶裡的事物, 刻劃了那麼多有著童稚般相信一切的人物, 是為了再現對美好的事物的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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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獨特的敘述層次

在敘事學中, 任何敘事都不可能在同一虛構層次上水平進行, 任何敘事文本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敘述層次, 一為虛構事件層次, 一為敘述事件層次。

在現代小說中以敘事層次來塑造人物早已有之。主敘述層、次敘述層、更小的次敘述層構成了性質各異的互文關係。

小說《胭脂扣》的主敘述層是袁永定與女友幫助來陽間尋找情人的如花。次敘述層是通過如花的回憶講述當年如花與十二少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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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敘述層上, 小說著重突出找尋十二少的過程艱難。袁永定去大會堂圖書館查資料被當成色狼。袁永定對如花的事情如此上心, 引起女友阿楚嫉妒, 與他發生爭吵。

袁永定參與“3877”車牌拍賣找尋線索, 卻因車牌號要價太低無法拍賣而導致線索中斷。最後在一家古董店裡的泛黃的《天遊報》中發現線索, 原來陳十二少依然苟活在人間。

在如花心碎不已準備放棄找尋十二少時, 袁永定通過BB機找到了十二少的下落。最後的結局是如花落寞地隨煙消逝, 至於如花與年老的十二少是否見面, 作者留下空白讓讀者自由想象。

在次敘述層上, 小說通過如花在陽間給袁永定講述自己的經歷, 讓讀者瞭解她與陳十二少之間的感情糾葛。讀者在閱讀他們之間的生死愛戀時不會產生過多的同情感, 因為在小說中十二少最後選擇跟如花分手, 如花說是與十二少相約去殉情, 實際上是如花給十二少吃了能致命的藥。看到如花為愛失去理智, 讀者更多的是為這個傻女人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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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華並沒有想要去歌頌如花而一味地批判十二少, 而是讓我們意識到, 在愛情面前沒有誰對誰錯, 只是真情在無法抵擋現實時, 兩個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來紀念曾經的愛情。

李碧華的寫作有著引人深思的“邊緣性”, 既不在純文學的中心苦思, 又不在消費文化陣營盤桓過久, 嘗試走一條“中庸之道”──其作品既不嚴肅到無人問津, 又不俗到“走火入魔”, 而是烙二者於一爐。

她以一種瑰奇詭異的筆致, 觸及到現代都市人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某個情結, 使他們震驚、重新檢視現代的愛情觀與價值觀, 認同她所懷戀的是人類精神最值得記取的某一部分。這種從震驚到認同的過程, 也是她成為暢銷作家的過程。



04:獨特的寫作特點

李碧華很早就在報紙上寫連載小說, 開專欄, 時至今日她已是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 此外還寫劇本、電影、電視、舞劇等。她的才華橫溢, 世人有目共睹, 其作品往往跨雅俗, 跨文類, 而獨具一格。

首先, 她追求作品的雅俗共賞。李碧華的小說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言情作品, 其中有超出情愛的更加豐富的內涵, 往往在歷史、社會、美學、哲學等層面上給人深層次的思索, 這些是其他言情作品所無法企及的。

如小說《胭脂扣》表面看來, 是一個悽豔哀婉的愛情故事, 而實際上卻又與現實社會息息相關。透過這部作品, 讓人們看到了文學跟社會、政治、經濟的變化的莫大關聯。

李碧華為寫這篇小說, 做了不少的歷史調查, 蒐羅了20世紀初各個方面關於香港的娼妓史和其他史料, 力圖回覆時代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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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評論說:“對80年代後期的讀者和觀眾來說, 這種鴛鴦蝴蝶派式的故事之所以引人入勝, 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它的社會背景……小說《胭脂扣》因此也可以看作是某個歷史時代的重構, 透過這個時代的習俗、禮儀、言語、服飾、建築, 以至以賣淫為基礎的畸型人際關係, 這個時代得以重現眼前。”

對現實的逼真描摹與天馬行空的想象, 使她的作品既有著純文學深刻的現實指向性, 又不拘泥於言情小說景幻情真的窠臼中, 因而實現了真正的雅俗共賞。

其次, 她的成就也是跨文類的。李碧華作為香港文壇大名鼎鼎的才女, 才高意廣, 被視為文壇的一支“奇筆”。可以說, 她是真正以自己的一支筆去征服讀者的作家。

除了眾多膾炙人口的小說作品, 她的散文也是香港作家中風格最強者之一, 少見的犀利、尖刻、辛辣, 而她的雜文矛盾、荒謬、顛覆和詭異的混合更是體現了獨特的“李碧華的風格”。

李碧華是由一個劇作家跨入小說創作的, 因而她的小說很像分鏡頭劇本, 節奏緊湊, 行文輕快, 對白精彩, 情節跌宕起伏, 扣人心絃, 其大部分作品在發表的同時即被拍成電影, 併為她贏得了日益廣泛的關注和眾多的讀者群。

她在1984年創作的小說《胭脂扣》, 於1988年被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 由關錦鵬執導, 當紅巨星梅豔芳、張國榮主演。這部影片在香港轟動一時, 奪走了金像獎眾多獎項, 以及第十屆巴黎三大洲電影金球獎、意大利都靈國際電影節評委特別獎, 由此名聲大噪, 迅速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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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香港芭蕾舞團將其改編為芭蕾舞, 在第十三屆亞洲藝術節上演出, 儼然成為了跨文類、跨雅俗的香港“經典”之作。而後《潘金蓮之前世今生》、《誘僧》、《古今大戰秦俑情》、《青蛇》等也被搬上銀幕, 商業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她的另一部反映新舊社會梨園血淚和梨園風氣的力作《霸王別姬》則為中國電影捧回了第一個國際戛納大獎。

喜人的票房, 眾多的殊榮, 成就了李碧華, 同時也見證了李碧華作品的流行。可以說, 她的作品已經成為了導演演員功成名就的超級酵母。

擁有“自己的天空”, 是每一個作家都渴望的一種境界, 李碧華也在用敏銳的心, 用手中的筆創造著獨特的“李碧華風格”。

她的作品將塵世的“痴男怨女, 悲歡離合”八字演繹得那麼引人入勝, 欲罷不能。但從中我們似乎也感覺到她筆尖的些許冷漠與淡定。

她對愛情的冷眼, 卻掩不住對人類持久而深沉的人生信念的堅持。她對人物的臧否, 卻又裹挾著對文化及社會的思索。透過李碧華的作品, 不但讓我們看到了她對愛情、對兩性、對人生的獨到見解, 也使我們觸摸到了社會的大背景與特定時代的脈搏。

她是個謎, 讓人無法解讀, 難以界定的謎, 我們不曾見過她真正的面孔, 但是正是這樣的獨特,才是最完整的李碧華,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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