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三月八日，現在七時七分，來生再見。未怕，你我變了樣子或前世模糊，你記住，‘三八七七’，你就知道那是我來找你。”
說完如花把那信物胭脂匣子往頸間一掛，佳人玉隕。
這就是李碧華筆下，穿越到現代的痴情女鬼如花與十二少殉情時約定的暗號。
這本悽美愛情小說《胭脂扣》，寫盡了男女之間的情慾糾纏，加之鬼魅元素，使之又披上了一層離奇的朦朧外紗。
難怪會有人評價李碧華的小說:穿越生死輪迴，跨越古今時空。
可能很少有人見過李碧華本人，她才格高絕，行蹤神秘，幾乎從不露面，但卻很少有人沒看過她的作品。她把筆下人物寫盡了情慾又直抵人性深處，浪漫而又悽豔刺骨。
就如在《胭脂扣》裡，她借如花寫盡了女人在愛情裡的痴狂，甚至到設計殉情的地步。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女子，不畏生死，甘願為愛赴死？又是什麼讓一個女人等到半個世紀，最終瀟灑轉身？
1、“十二少”的愛情源於浪漫，止於生活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十二少初見如花，那一眼望去便勝過人間無數：美輪美奐，萬種風情。
如花的樣貌不必贅述，身為頭牌阿姑，高顏值，有氣韻，卻無青樓習。
完全顛覆了我們以往對於青樓女子的認知。身在上等風月場，她不僅從小學習待人接物的禮儀，而且穿著打扮都不媚俗。嬌媚而又端莊自持的如花兼具紅白玫瑰的所有特徵。
也難怪十二少會為她傾倒。
在愛情遊戲裡，初時，殷切主動的總是男人。他們時不時，會挖空心思製造浪漫讓心愛的女人陷入情網。
十二少也是一樣。他送如花一幅鮮花製作的對聯花牌，聯上寫著：“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沒多久又送她一張銅床，這樣的規格，已經超越了妓女與嫖客的關係。
身處歡場的如花，面對並不虛與委蛇十二少，很快便芳心暗許。
以至於，五十年後，從陰間來尋覓十二少的如花面對熱心的袁永定時，提起那段往事還面帶桃花，甚是得意。
女人對待愛情，就像釀酒一樣，越久越醇厚。也許初時愛情，她們會略顯被動，小心試探，但無疑經過反覆發酵，會越來越濃烈。
如花也不列外。他愛十二少，為他自己贖了身，一心一意只想跟著這個男人。
可是，愛情只需要兩顆真心，而婚姻卻需要家庭的認可。
一個是頭牌阿姑，一個是南北行的闊少。身份懸殊的兩人，必然迎來家人強烈的反對。
十二少對如花也是有真心的。他決心同如花搬到外面去住，以此來逼迫父母同意。
可是，沒有斷奶的少爺能做什麼呢？如花依然操持舊業，供兩人開銷。十二少也曾為如花去學唱戲，但還是以失敗告終。
面對生活的困頓，十二少每天只能在吞雲吐霧的鴉片煙裡逃避現實。
此時，如花美眷再好，也沒鴉片煙來得舒心。
一個從小不愁吃不愁穿的貴公子，離開了父母提供的物質條件，他根本沒有生存的能力。
他就像我們生活中常說的“媽寶男”。父母把他的生活，將來的工作，甚至是要找什麼樣的女人結婚，都安排好了。
他只用自己閒暇的時間，來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就好。這樣的男人經不起生活的考驗。
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
兩人不是不能過窮日子。可是沉淪於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愛情剩下的恐怕只有相互怨懟。
2、“如花”在愛情裡沉淪，不是因為愛，而是缺少一個死心的理由
唐代女詩人魚玄機在《贈鄰女》中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當十二少母親託人輾轉相勸：“你才二十四歲.....”，沉輪在生活邊緣的十二少終於清醒了。
是呀，他才二十四歲，往後的人生還這樣長。
一個人想要回頭，總是會這樣想：“也不是錯，美麗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永遠記在心上就好。”
於是，他用自己掙來的錢送如花一個精緻的胭脂盒，親手為她帶上。最後還是艱難的說出：“我們分手吧。”
看似痴情，卻想好了所有退路。
他戒掉鴉片，與煙花女子分手，脫胎換骨，與家人重新生活，未婚妻既往不咎，幸福唾手可得。回到原來的位置，他依然是那個闊少爺。
而，她和他，從此卻各不相干。一人越升越高，一人卻越陷越深。
男人失去愛情，退一步還可以海闊天空，女人卻把愛情當成生命的全部意義。
如花不甘心，計劃殉情。
她想：如果，他願意陪她吞鴉片，那麼他至少為愛死的偉大。如果他不願意，他也喝了她提前下好的安眠藥酒。
本來一切天衣無縫。
可是，一張陳年廢報揭曉了最終答案：“名妓痴纏，一頓煙霞永訣；闊少夢醒，安眠藥散偷生。”
如花拼了前世一條命，以及來世的七年陽壽和命運做交換，最後卻什麼也換不到。
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能化為蟑螂、飛蛾、甚至是蚊蟲。”
“女人貪愛，男人貪生。世間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樣滑稽。”
古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後有魚玄機為情殺人，也如如花一般，愛得痴怨。
可愛情到底是什麼，誰又說得清楚。
慶幸，如花最終還是放下了執念。當她看到昔日自己深愛的男人，如今只剩下“年邁”、“貧困”，就算苟延殘喘也還要活下去時，她沒有相認，而是放下胭脂盒黯然離開。
李碧華曾說：凡俗人的劣根性，堪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至生命最後一秒，也不肯罷休。
如花，也許一開始，愛的不是十二少，而是自己製造的愛情幻想。
3、成熟的愛情，只存在於兩個相互獨立，又能彼此結合的人之間
《愛的藝術》中說：假如我因為不能自立而依附於另一個人，他或她可算是一個救命恩人，但這種關係不是一種愛的關係。
簡單來說：愛情並不是解救自己生命的稻草。
如花為愛赴死，十二少為了性命，再難也要苟且偷生。
也許他們都沒有錯，只是看重的不同。
愛情與生命，到了必須二選一的時候，沒有人能真正做到淡定。
就像小說裡的現代都市情侶，袁永定和林楚娟，對於他們來說：“殉情，這太嚴重了！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呢？”
但是，在如花那裡就是不能解決。
她從小就被賣到青樓，為將來接客設計一系列課程。
她說：“她曉得以白牡丹或銀豪香片款客。我百飲不醉。我對什麼男人講什麼樣的話。但是這些都是伎倆。”
如花的人生是被安排的，她所有的選擇都是被迫。
這樣帶著面具的生活，直到她遇到了十二少。她才知道自己是有愛，有恨，有期待的活生生的人。
與其說，此時的如花深愛十二少，不如說，她愛上了一個有血有肉的自己。
其實，現實生活中的我們也一樣。當我們愛上一個人時，會欣喜，會難過，會期待，那種感覺太真實。以至於，我們不知道是愛這個人帶來的，還是慶幸自己還有愛人的能力。
十二少讓如花第一次感受到活著的感覺。如花也自然把他當成了生命裡情感的全部寄託。
但，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當成拯救自己精神生命的唯一時，是可怕的。因為一旦失去，她又會回到死寂。
一直苦的人，她能忍受苦，但一旦她嘗過甜頭，再回到過去嘗苦的滋味，就不會甘心。
這樣的愛，少了慈悲，多了偏執。
那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呢？
我曾在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也許能回答這個問題：
“愛情只能產生於這樣兩個人中間，他們從自己生存的圈子裡跳出來，並相互結合，同時他們又能脫離自我中心。
這樣的愛情是不斷挑戰，它不是誰的避風港，而是一種共同的努力，共同的成長。”
這才是現實生活中，愛情的基礎。
也就是說，一個人要絕對的獨立，並耐得住寂寞，還能不斷在生活中去成長，同時發現生活的美好與樂趣，這樣的兩個人結合，才能擁有真正的愛情。
曲終人散，也許如花最後發現，自己愛的人也只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不過的男人。
她要的愛，他給不了。而她，又何苦再執著。
一段塵封在胭脂盒裡，五十多年的愛戀，隨著如花的轉身，一切煙消雲散。
①《胭脂扣》，李碧華，1984年，新星出版社
②《愛的藝術》，（美）艾裡希·弗洛姆，195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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