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惡”是著名哲學家漢娜·阿倫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書中提出的概念。阿倫特在報道特別法庭對猶太屠殺最終方案的主要負責人阿道夫·艾希曼的審判中發現，這個“死刑執行者”完全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對猶太人也沒有過分的偏見，甚至有幾位猶太好友。可是他按下了毒氣室的按鈕，殺害了無數無辜的人。
阿倫特發現，阿道夫·艾希曼的惡並不是出於仇恨，也不是由於他是高官而有著卓越的智力與學識，恰恰相反，他的惡正是源自他的平庸——毫無自我意識與自主思考，毫無基於人類基本感情的獨立判斷。他的確只是一個執行命令的機器。
說實在的，當我看到武漢青山區用垃圾車運肉給居民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平庸之惡”四個字。一車子肉，從集中分配的地方運送到小區，需要多少部門的協調、多少環節的配合啊，這麼多部門和環節，沒有一個人提出“垃圾車不能運肉”這麼一個最最最基本的常識問題。這不是平庸之惡，是什麼？
微博上有一個視頻，憤怒的武漢市民質問社區領導：你為什麼就簽字收了這車肉？
是啊，他為什麼就簽字了？他想都沒想過，他只是接受層層的命令和任務，肉來了，就收。至於是不是餿了，是不是垃圾車運來的，是不是可以吃，他沒想過。
市民質問他們：你憑什麼戴3M口罩？你自己有沒有吃這個肉？他們也完全答不上來，只能乾巴巴硬邦邦地重複一句“你要給我們一個改錯的機會呀”。但是可以負責任地說，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改錯，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想過這有什麼問題又到底有什麼錯。他們覺得錯在不能用垃圾車運肉，僅此而已。
真的是錯在這裡嗎？我們不妨回想一下一年前浙江高考英語調分事件。浙江省政府最終對浙江省考試院主要領導的處理是什麼原因？是用了不恰當的方式調整考高規則嗎？不是，是“盲目執行上級錯誤決策”。
這就是標準的“平庸之惡”。艾希曼也是盲目執行上級命令。
站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來審視很多問題，會發現情況要複雜得多。李文亮醫生殉職的時候，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在呼籲，不要處理負責訓誡他的警官。這當然是因為一個普通的基層民警，也必須保住飯碗養家餬口。但是換一個角度呢？每一個公務員，都這樣保飯碗，那比用垃圾車運肉、比訓誡嚴重十倍的事情就會發生。
但是我們不能苛責基層幹部，因為科層制的結構決定了他們一定優先選擇毫不猶豫地執行上級命令，這時候要求良知的覺醒是不人道的。我們要做的是改變這種自上而下的單向度關係，是以深化改革的決心逐漸消滅滋生平庸之惡的溫床。這就是改革的深水區，也是轉型的關鍵步。
治理現代化的核心，就是杜絕“平庸之惡”
治理現代化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人民為中心就意味著治理實施主體——政府機關的每一位公務員，都切實地在工作上看到“人”。這就要求治理結構中要講紀律要貫徹執行，但更要思考，向下思考。
因為，不向下思考就看不到人，看不到潛藏的問題，那就談不上以人民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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