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劉病了，從腿到手，再到臉，一點點浮腫。
醫院的診斷結果出來：慢性腎炎，並且伴有低血糖。
之後住院。雖然合作醫療報銷了大部分費用，但看著那些錢花出去，老劉還是心疼得肝疼。
醫生下了忠告：慢性腎炎，需要長期治療，且從此以後不能負重。
老劉心想，不負重，哪來的錢醫治？
應芬老實得有些木訥，醫生說什麼她都傳達老劉這兒。
這天查完房以後，應芬去了醫生辦公室，好久才回來。回來後不停搓手，眼眶紅紅的。
她極少這麼焦慮又欲言又止。
“沒錢了？”老劉問。
應芬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抱怨地說：“借那2000塊剛交上，這兩天就沒了。”
兩人相對無語，病房裡空氣沉重得嚇人。
“給咱兒子打個電話吧。”應芬說出了早就想說的話。
“他們現在兩個娃兒，兒媳帶孩子上不了班，哪有錢？不醫了，我回去。”劉老漢故作輕鬆。
應芬伏在病床上不停抽泣。哭完了，她把眼淚一抹，拿起電話就要打。劉老漢問她打給誰，她抽了抽鼻子說，打給閨女。劉老漢急忙把電話搶了過來。
“我對不起咱閨女...”老劉只一句話，眼睛裡就起了霧。
老劉的女兒叫劉思思，因為是女孩，所以自打出生起就不遭族人的待見。但是老劉依然把她放在手心裡呵護著。
老劉不偏心，兄妹倆一視同仁；給哥哥買了衣服，必然會給妹妹買裙子；哥哥過年買玩具手槍，那妹妹肯定會有一個布娃娃；吃的用的，都是妹妹優先。
小宇和思思雖然是親兄妹，但是性格迥異；哥哥調皮，妹妹乖巧。
哥哥勉強上完初中就和村裡的小夥不辭而別打工去了。老劉順著他給的地址想去揪他回來繼續讀書，結果他連面都不肯見。
思思從小成績名列前茅。高考時順利被省內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老劉一點心沒操，笑呵呵扛著行李把女兒送進了學校。
2
一切順風順水，變故發生在思思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
那時候，小宇已經結婚，孩子也有3歲了。思思畢業後，一心想要留在省城，所以拒絕了父親讓她考家鄉鐵飯碗的要求。
這讓老劉火冒三丈，覺得女兒翅膀硬了不聽話。一天幾個電話打給思思，要求她回來，思思不肯。老劉沒轍，跑到思思公司去鬧，讓思思在公司丟盡了顏面。
因為這件事情，公司領導總是有意無意向思思提起她的家庭，領導意思很明確，你這樣子的，公司怎麼敢提拔，萬一哪天崗位給你備好了，你考鐵飯碗去了，那活誰來幹？
思思用了好久才把領導這一層不好的看法抹去。
後來，她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張興。
張興家離她家不遠，和她一樣是“考一代”。張興的背景和思思差不多。甚至有一段時間，雙方父母是同一工地上的工友。
本來思思工作的事情就讓老劉心裡不舒服，這又領回來一個一無所有的男朋友。老劉更是心生不滿，極力反對。
他當著張興的面，把他帶來的禮物全扔到了院子裡。
思思脾氣也很倔，父親越是這樣，她越是鐵了心腸要跟張興在一起，所以張興垂頭喪氣剛走出沒多遠，思思就跟了上去。
3
這對情侶回到省城，公然開始同居。沒多久，思思懷孕了。張興再次上門提親，言語裡少了卑微，多了底氣。
得知女兒未婚先孕，老劉氣得血壓飆升。他把思思趕出門，對張興提出要十萬彩禮。張興說他剛買了車，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
老劉覺得張興是仗著女兒懷孕故意如此，就執意不嫁女兒。但是僵持了幾個月後，眼看思思的肚子就要顯懷，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嫁了女兒。
女兒出嫁前夕，老劉越想越難受，自己辛苦培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就這樣寒酸嫁人了。
他滿肚子火，卻看到思思開心地梳妝，不覺怒從心來，揚手給了思思一個耳光，在旁邊的張興伸手攔了一下，老劉覺得這是對他極度不尊重。
就此，兩家關係還未正式建立就結下了樑子。
思思婚後時常提著禮物回孃家看望父母，但是老劉總是一副冷麵孔，甚至連她的孩子出生，他也沒去。
後來，思思和張興在省城買房，首付五十幾萬。公婆拿出攢了多年的四十萬，他們又四處舉債，最後實在是缺3萬湊不攏。
思思試探地給父母打了電話，被老劉在電話裡痛罵一頓。
思思無法，第二天腆著臉從省城回孃家。老劉依然是那句話：女兒忘恩負義。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思思含淚離去，母親應芬跟在她走後一直哭。家裡事她一向不做主，就算想幫忙，也有心無力。
兩個月後，兒子小宇要回家建房，老劉豪氣地一次拿出二十幾萬給兒子。半年不到，一幢漂亮的二層小別墅就在老宅拔地而起。
小宇的這套房子不但掏空了老劉所有家底，還欠下了幾萬塊外債。老劉只好再次回到工地上，幹起了建築苦工。
畢竟年紀大了，常年勞累，老劉開始還強撐著，後來實在吃不消了才回來，那時候，債還的差不多了，但是手頭沒一點餘錢。老劉回來沒多久就住進了醫院。
所以，這時候讓他找閨女思思，他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
4
老劉躺在病床上，望著醫院潔白的天花板發呆。
老劉：“我自認為我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可最後...哎！……是我糊塗了，只要閨女過得好，她在哪兒工作不一樣呢 。”
“可不是，再說張興這孩子...”應芬停頓了一下，“張興”一直是老劉的心病，她一直不敢輕易提。
以前老劉聽到這個名字就煩躁，可是這次他沒有，反而期待地看著應芬，讓她說下去。
“這孩子，雖然家庭也不怎麼樣。可很上進。對咱們思思也好。現在他們有房子了，也有孩子了，工作也還穩當。這不也挺好嗎？”
老劉陷入了沉默，好久不說一句話。
沒有老劉的允許，應芬也不敢給思思打電話，而老劉，已經在心裡默默準備著出院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醫生來查房，老劉就提出了出院要求，醫生當然不同意，但是病人執意要走，他們也留不住。
中午，輸完當天最後一瓶藥，老劉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他動作很慢，他心裡明白，這些天自己在好轉。但是還沒康復，能繼續住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可是，天命不由人啊！
5
老劉收拾完東西，坐在床沿等著應芬去拿藥。
他等來的不僅有老伴應芬，還有女兒思思。
思思風塵僕僕地衝在最前面，看到老劉收拾好的包裹，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她哭著喊“爸”，老劉嘴上“哎哎”地答應著，卻說不出話來。
思思是頭天晚上接到鄰居陳叔電話，才知道老劉生病的事情。
前一天，應芬打電話給陳叔借錢。陳叔也是務農，本沒什麼積蓄，他知道老劉和他女兒一直僵著，所以試探著給思思說了一下情況。
思思聽到消息後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啟程來到縣醫院看望老劉。
老劉努力收起眼淚，故作輕鬆地說：“我沒什麼，這不就要出院了嗎！”
“爸，你就別逞強了，張興去給你繳費了，你就安心住著，住完這個療程跟我去省醫再看看。”
思思不容置疑的語氣像極了老劉平時說話的樣子。看著思思把他打包了的行李一件件拆開，再一件件擺出來，他幾次欲言又止。
思思說：“爸，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買房子的時候，你沒借錢給我，還給哥修了一大幢房子。我心裡是挺難過的。覺得我在你心裡怎麼都比不上我哥。”
“可是爸，”思思對老劉說：“你辛辛苦苦掙的錢，你才有支配權呀。”
“你養我長大，送我讀書。我已經感恩戴德了。真不該再覬覦你的血汗錢。”
思思的話讓老劉很不好意思，他正了正嗓音，努力裝出一個父親的威嚴：“思思，這個事情你也不能怪我，誰讓你惹我生氣。”
“爸！”思思看著老劉故意端著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這一下，病房裡的人都笑了。
正說著，繳費回來的張興進來了，一口一個爸地喊著。
老劉感覺張興這小子也沒以前那麼討厭了。
別人都是在外面吃過後再送飯上來，張興會把飯打來大家一起吃；
一到傍晚，張興就把思思趕回賓館，他留下睡醫院長椅陪著老劉；
老劉那天翻看思思的手機相冊，看到每一張有外孫女入鏡的照片，都是張興抱著孩子或者揹著孩子，思思在一旁笑靨如花；
張興對思思說話時，要麼是對小孩子般地哄，要麼是熱戀時般的溫柔，那些表情，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做做樣子的，而是他們本就是這樣說話。
...
這小子，老劉心裡複雜起來，當醋意和滿意掙扎一番後，笑容由內而外在他臉上綻放開來。
6
一週後出院，張興和思思帶著老劉和應芬踏上了去往省城的道路。
思思說：“爸，你看我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沒去過我家。人家鄰居問，我都不好意思。這次你和媽要多待一段時間，我沒事就帶你們出去轉轉，讓別人知道，我爸媽也是疼我的。”
張興在一旁附和：“對，對，多待一段時間。”
老劉和應芬在省城住了一個月，老劉的病也漸漸好了，開了幾服藥控制便可。
回到老家的老劉心情豁然開朗。
這一個月的共同生活裡。他知道了思思的公司雖然不是什麼“鐵飯碗”，但也是國內著名的私營企業，雖然壓力比較大，但是收入高，思思做得順風順水。
張興這個女婿吧，老劉總體是滿意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一天兩天裝得出來，在家裡天天裝肯定夠嗆。可張興對思思，那是骨子裡透出來的關愛，這一點瞞不過他這雙老眼。。
他那次伸手擋自己巴掌的事情，老劉想啊，要是應芬懷著孕在他面前有被人揍的危險，別說是她爹，就是天王老子自己也會擋回去呀。
當初自己對女兒那麼多的不滿，為她生那麼多氣，還不是因為怕她遇人不淑？工作不順？
不管是苦口婆心還是暴力相向，都是因為一個老父親對女兒的擔憂。
現在女兒過得好，他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再說思思，老劉曾經對她的訓斥，對她伸出的拳頭，在她困難時的坐視不管，都曾讓她傷心痛苦，她甚至怨恨過父親的偏心。
可是當她成為一個母親以後，深知生養一個孩子的艱辛。
當她張興看到為了女兒操勞，卻仍然甘之若飴；她想起了小時候爸爸對她的點點滴滴……
當她和張興偶然議論起女兒的將來，張興滔滔不絕地說著對女兒的期許時；她想起了老劉，從小，爸爸不也一直這樣對她嗎？
當她有一次看到綜藝節目，一個明星爸爸說起自己幾歲的女兒將來如果嫁人時，居然因不捨而掉淚。
那一刻，她終於理解了爸爸的心疼、憤怒、失望，以及他的權衡利弊。
爸爸辛苦養大她，用自己的血汗錢供她讀完大學，就是不想讓她將來過苦日子，就是想讓她跨越他的階層，而她卻選擇了和她同樣出身的張興，作為父母，阻攔、生氣是人之常情。
而自己當時年輕，只知一味反抗他，卻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來考慮問題，也沒有和他好好溝通，卻固執地追隨張興而去。
再加上後來未婚先孕，是爸媽這個年紀所不能接受的，爸爸認為自己丟了他的臉，所以氣上加氣。
至於爸爸拒絕借錢，卻又給哥哥那麼多，那是因為爸爸對她失望之後的權衡利弊，爸爸肯定想，女兒這樣不聽話，將來只能靠兒子了。
是自己一直違背爸爸意願讓他有這種想法，這哪能怪他！
所以當她知道老劉病重後，就只有一個念頭：要救他。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芥蒂、怨恨都帶著關愛而來，那必然消逝於關愛。
餘生靜好，珍惜這一段父女親情，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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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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