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的八個問題,合起來是一把鑰匙

校對:Issac

好的寓言會闡釋自身。當你讀完《聖經》中關於拉扎勒斯的故事時,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尋求答案。我相信,斯坦利·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也是如此。那麼,為什麼這部電影還是讓這麼多觀眾感到憤怒、困惑呢?


《2001》的八個問題,合起來是一把鑰匙

《2001:太空漫遊》

上週我又去看了一次這部影片,我被許多人的喃喃聲所包圍,一些竊竊私語的人,試圖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其他人只是在消磨時間。我猜他們可能是在列出購物計劃吧。在電影結束後,有人建議米高梅應該在允許人們進入影院之前,對他們進行智商測試。我可以理解這一論點。如果人們在看電影時無法禮貌地閉嘴,那麼他們至少應該被分配到週六的兒童特供日場,無論他們的年齡有多大。

沉默與關注在《2001:太空漫遊》中非常重要,因為這是一部提出完整表述的作品。你可能無法理解它的某個碎片,但只有當你看過整部作品之後,你才能回去補上那些遺漏的地方。但是,當它呈現在銀幕上時,你就應該簡單地體認它。不要提問題,也不要竊竊私語,給這部電影一個機會吧。因為《2001:太空漫遊》就是一部需要這種觀看方式的作品,我認為它在年輕觀眾中應該得到更好的機會。

《2001》的八個問題,合起來是一把鑰匙

庫布里克自己認為,這部影片不會有太好的運氣,因為觀眾自始至終都是看著「線性電影」——即從頭到尾遵循情節線索的電影——成長起來的。在觀看一部線性電影的時候,你永遠也不會詢問約翰·韋恩殺死壞人的原因(儘管你可能應該提出這樣的問題)。但在庫布里克的電影裡,有一些更難回答的問題。比如,那塊跟隨人類穿越庫布里克宇宙的那塊巨大的黑石板,那是什麼東西?前兩天的一個晚上,圍在我身邊的人問了很多關於那塊石板的問題。

問:那塊巨大的黑石板是什麼?

答:那就是一塊巨大的黑石板

問:它是從哪裡來的?

答:從別的地方來的。

問:誰把它放在那裡的?

答:某些智慧生物,因為它有直角,大自然不會自己創造直角。

問:一共有多少塊石板?

答:庫布里克每次需要的時候都會用一塊。


現在看起來,這些答案都是顯而易見的觀察結果。但我猜測,觀眾並不喜歡簡單的答案,他們想讓這些巨石「代表」某些東西。嗯,確實如此,它代表著某種無法被闡釋的巨石。正因為人類無法闡釋它,所以它才顯得有趣。

如果庫布里克提出了某種闡釋,比如讓一些來自火星的小綠人將它放到合適的位置,那會不會更令人滿意呢?一切都需要解釋嗎?有些人是這麼認為的。我想知道他們如何能夠忍受「看星星」這種活動。然而,更令觀眾不安的,是影片結尾的那間臥室。庫布里克的太空探險者在木星軌道上撞上了另一塊黑石板,這讓他置身於空間扭曲之中。


問:什麼是空間扭曲?

答:就是空間上的扭曲,這也會引起時間上的扭曲,這得感謝愛因斯坦。


問:那麼,當飛行員出現在客觀世界時,他身在何處?

答:就在臥室裡。

問:臥室?

答:是的,一間裝潢華麗的、路易十六時期風格的臥室。

問:為什麼一間臥室會出現在木星軌道上?

答:不為什麼,它並沒有出現在木星的軌道上。這就是一間臥室。


凱爾·杜拉扮演的飛行員從窗戶向外看,他發現自己穿著太空服站在外面。他走了出來,穿著太空服站到了外面,然後他看見自己坐在裡面的一張桌旁,吃著東西。他注意到自己年事已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變成了躺在床上的自己,然後死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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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不是每個太空探險家都會死在床上的。那麼,臥室又是從哪裡來的呢?我的直覺是,這出自庫布里克的想象,他知道,熟悉的臥室可以成為最陌生、最令人費解,也最令人不安的結局場景。他是對的。臥室要比任何數量的、爆炸的星辰都更為超脫、更為詭異。我們可以理解星辰爆炸,但我們能理解臥室嗎?

庫布里克鏡頭中的那個男人漸漸衰老、死亡,而臥室也提供了一個適宜的背景。為什麼它不能只是某種背景呢?詩人將戀人放在樹下,沒人詢問那棵樹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庫布里克不能將他那位年邁的男人放到臥室裡?這就是文學評論家們所說的「非描述性符號」——也就是說,臥室僅僅代表著臥室,它沒有什麼其他的意義。

從最本質的層面上來說,這部影片是一則關於「人」的寓言。它是庫布里克想要表述的、關於「人」的觀點,它涉及到了種族、概念與宇宙居民的範疇。更具體地說,這部影片講述了人類的旅程,起初是使用工具的自然狀態,接著是更高維度的自然狀態。影片中間部分的那點對話幾乎沒有什麼必要,它們就如同用語言表述的背景音樂。在人類仍是猿類、完全以自然為家的時候,庫布里克就已經在向我們展示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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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們展示的是,我們為了控制自然環境,成為了工具的製造者。他也展示了我們利用工具進入太空探險的過程。有了工具,我們就可以自然、輕鬆地存在於宇宙中,正如我們曾經在地球上那樣。

這部影片的開場段落非常精彩,它可以作為一部教育電影來放映,可以闡釋人類如何作為一種使用工具的動物,它要比任何教科書都來的清晰。兩群類人猿彼此叫嚷著。他們被夜裡的聲音嚇壞了。一塊巨石出現了。一群類人猿小心翼翼地觸碰它,它們的手沿著那完美、光滑的邊緣移動著。當類人猿撫摸巨石的時候,它們的腦中會出現某種近似於短路的狀況。他們的眼睛、頭腦和雙手之間建立了某種聯繫。它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環境中的某個物體、而非它們自身之上。

巨石的製造者為他們上了一堂「課」——接著它們發現,自己能夠拿起一根棍棒作為工具(起初是為了殺戮,而後是為了更微妙的目的)。庫布里克通過剪輯,從一種最簡單的工具,切換到了最複雜的工具——一艘宇宙飛船。這塊來自史前的骨頭被拋往空中,並在途中化作了一艘駛往空間站的飛船。還有什麼比這更清楚的嗎?這就是人類工具使用過程中的兩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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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空間站中的人開始交談的時候(這時電影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我身後的人嘆了口氣:「故事終於開始了。」在這樣一個人看來,一個故事是離不開情節與對話的。對於這樣的觀眾來說,體驗《2001》可能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然後呢?然後在月球上又出現了另一塊巨石。

和第一塊巨石一樣,這塊巨石也提供了一種超驗性的經歷。到了這時,人類已經足夠聰明,他們可以意識到,這塊巨石是由另一種智慧生物創造的。對於人類的自我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打擊。所以他向木星進發,因為巨石朝著那個方向發射著信號。人類帶來了「Hal 9000」,這是一種如此複雜的計算機(也可以稱為工具),它甚至可能超過人類的智力。這是一種具有終極性的工具。

但是,這臺根據人類自身想象和喜好製作的「Hal 9000」,也分享著人類的自我與高傲。最終,摧毀「Hal」成為了一項必要的任務——在他幾乎毀掉任務之後——於是,最終只剩下了一個人類,獨自一人在太陽系的邊緣面對第三塊巨石。

到了這時,人類經歷了一個新的轉變,這個轉變與成為工具使用者一樣重要。幾十萬年來,他一直依靠著工具自力更生,但現在他又成為了一個自然的存在。現在他不再需要它們了。他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本性,就像那隻原始的猿類一樣,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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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衰老、死亡之後,重生為宇宙之子。這是一個嚴肅的、睜大眼睛的嬰兒。他緩緩地掃視著星辰與地球,接著將眼睛轉向觀眾。

在這最後的二十秒鐘,當人類之子俯視作為他先祖的男男女女時,這部影片中最為重要的時刻降臨了。我們這些觀眾仍然是「人」,而他卻是已然解放的、自然的存在。庫布里克相信,我們終將成為這樣的存在。

但是,在前兩天的那個夜晚,當庫布里克的太空嬰兒望向觀眾的時候,已經有一半的觀眾急著想要起身離去。有三分之一的觀眾,肯定沒能見到這位太空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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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種好奇的動物。他在面對偉大的經驗時會感到不安,如果他被迫體認一些深刻的東西,他便會立刻開始貶低它,使之降低到與自己同等的水平。因此,當偉人被暗殺之後,那些小人們便會立刻製作、販賣印有偉人形象的塑料雕像、紀念皮夾與幸運幣。

《2001》也在遭遇同樣的經歷。在看過這部影片的觀眾裡,每三個人就會有兩個向你保證,它太長了、太難了,或者(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僅僅是一部科幻片罷了。但它其實是一則關於人之本性的美妙寓言。或許,對人之本性不願瞭解過多,也是人之本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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