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讓文字自己從指間流出來

雪漠:讓文字自己從指間流出來

雪漠像 孫婷婷繪

新時報記者: 徐敏

來源:《濟南時報》2020年2月29日第A14版大家

雪漠,甘肅涼州人。三十多年來,雪漠創作了“大漠三部曲”、“靈魂三部曲”、《野狐嶺》以及長篇新作《涼州詞》等具有濃郁西部味道的作品,被譽為“西部文學的領軍人物”。評論界認為,雪漠的小說滲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雪漠味”,這種味道、這種氛圍是當代文學中的“獨一家”,稀少而罕見。近日,新時報記者以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涼州詞》為契機,就閱讀和習武經歷、寫作理念等問題對雪漠進行了專訪。

雪漠:让文字自己从指间流出来

《涼州詞》 雪漠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少小習武草上飛”

雪漠這個筆名,很容易讓人想到“雨雪紛紛連大漠”,抑或是“大漠沙如雪”這樣的詩句。雪漠的成長之地——偏僻的大西北擁有廣闊的沙漠,他也喜歡雪和雪山,遂成筆名“雪漠”。和多數作家不同的是,在雪漠的成長經歷中,習武一度和讀書一樣重要。

新時報:我瞭解的您的經歷中,青少年時期應該是在練武和讀書中度過。您高中時生活相對清貧,錢都用來買書。請問那時期您讀的都是什麼書?哪名作家或者哪部作品對您影響比較大?

雪漠:讀過的書中對我影響最深的是《紅樓夢》,我背下了裡面的很多詩詞。中學時從同學家借來一套《紅樓夢》,我買了很多蠟燭,夜裡“秉燭讀書”。我把書中的詩詞都抄了一遍,在無人的操場上散步時就背誦這些詩詞。雖然當時年少的我分不清那些詩詞好不好,但我想,既然出自《紅樓夢》,就肯定好。

現在看來,書中有些詩真的不是第一流的。相較於唐詩宋詞,它們顯得很弱。當然,這並非曹雪芹的才情比不上那些大詩人,而是因為他化身為小說中的少男少女作詩,他們不管有多大的才氣,少年寫的詩跟李白杜甫們還是不能比的。當然,即使用現在的眼光來看,裡面有些詩仍然非常好。

此外,我還讀了雪萊的詩和其他名著,並且誦讀了很多古詩文。

新時報:習武和讀書,哪個對您更重要?這兩者分別給您的人生什麼影響?

雪漠:小時候我非常喜歡武術,並且下過苦功夫練習。初中時,我是學校武術隊隊長。高中時期,我開始學習涼州傳統的站樁和各種拳法,每天要求自己踢腿幾百下,出拳幾千下,舉重幾百下,練功幾個小時,都有固定的指標。二十歲時,我基本上實現了傳說中的“躥房越脊”,當然也不是神話般的飛簷走壁,但西部農村一般的院落和房屋,甚至包括過去的樓房,都擋不住我。那時候我經常“以武會友”,可以說從未敗過,當然也可能沒有遇到高手。這段練武經歷訓練了我永不屈服、永遠強悍、永不服輸的品質。這是中國武術對人格塑造所帶來的一種有益的營養。

起初,我確實有著“武俠夢”,希望自己能練就絕世武功,行俠仗義。後來我“棄武從文”的原因在於,我不想用拳頭改變弱者的命運了。只想依託我的筆,說些我該說的話。我發現,這個社會的改變首先在於自己的改變,然後用你的改變去感染別人,影響別人,讓別人也跟著你一起改變。

我曾寫過一首打油詩說:“少小習武草上飛,老大已成雪裡椎。武術雖是世間法,練到極致也洞微。”有人說,我的文字中滲透著一股獨有的“雪漠氣”,也許就有武之魂魄吧。

寫作中能得到一種“禪樂”

在當代文壇上,雪漠可謂是一種不可重複和替代的文學寫作生態。雪漠作品中的獵獵疆場、俠客信使以及涼州生活的蒼涼、厚重,都讓他的作品在文壇上獨樹一幟。《西夏咒》開作品研討會時,學者們總結雪漠的作品,認為是“神性寫作”,北京大學教授陳曉明則稱之為是“附體的寫作”。

新時報:有評論家說“雪漠的作品在這個時代是不可替代不可複製的”。您個人如何理解這個“不可複製”?是題材、寫法,還是對寫作的認知本身?

雪漠:我能隨時進入一種狀態,你可以稱之為靈感。我任何時候都進得去。一旦進去就會發現,那裡彷彿有一片大海,湧動著一種大力。所以我不像一般人那樣,必須藉助外物的刺激來尋找靈感,或者苦苦地等待靈感的出現。我什麼時候想寫東西,什麼時候就會出現靈感。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從靈魂深處迸出來的,充滿了生命的力量。當然,沒有信仰,沒有相應的生命體驗,沒有實現信仰層面的超越,就無法進入這種狀態,也無法實現這種寫作。因此,它是不可複製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對作家來說,生命的體驗和感悟是不可替代的。當一個作家能寫出一些不僅能讓現代人歡喜、接受,還能承載優秀文化精髓的作品時,他就能做到“不可替代”。這樣一來,他所認可的、熱愛的文化與存在,或許就會依託作品而相對永恆地留存下去。像黑暗中的火炬那樣,照亮整個時代,甚至能照亮後人的心靈,薪火相傳。

新時報:您曾經說過“享受寫作的過程”。那麼寫作帶給您什麼樣的精神享受?

雪漠:我安住於一片明空之境,安住於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清明,讓文字從我的心裡自己噴湧出來,從我的指尖下自己流淌出來,就像火山爆發那樣不可遏制。在這個流淌的過程中,我的腦袋裡是沒有一個文字的,我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寫出什麼。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打開電腦,把手放在鍵盤上,然後任由手指隨著心中巨大的詩意跳舞。這個過程非常快樂。

有的人在禪修和瑜伽修煉中會得到一種禪樂,我在寫作中也是如此。在這種快樂中,整個宇宙都好像在跟你一起狂歡,你根本就沒有自己,所有概念化的東西都像是多餘之物。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寫作,哪有心思再去考慮什麼主題、結構、人物、情節?我只能任由它們從我的心裡往外噴湧。《大漠祭》《西夏咒》《野狐嶺》《涼州詞》及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在這種狀態中噴湧而出的。

雪漠:让文字自己从指间流出来

作家雪漠在《涼州詞》新書發佈會

巴金和狄更斯也有過這種狀態。一旦進入這種狀態,所有表述都會變得非常精彩。因為那時作家本人已經不是一個個體,而是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他就像一張大網上的某一個點,這個點一動,整張網就會動起來,這很像中國文化中所說的“天人合一”。

新作《涼州詞》致敬武魂

近期,雪漠出版了篇幅長達45萬字的最新長篇小說《涼州詞》,記錄了清末民初涼州的一段風雲跌宕的歷史。小說序幕由一代宗師暢高林的臨終回憶拉開,以涼州拳師董利文復仇和歸鄉為線索,展現清朝末年涼州武人的日常生活,以及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武林之鬥、官民之鬥、馬匪之鬥、情仇之鬥。

新時報:《涼州詞》的故事應該是早已在您的寫作計劃中。請問這本書具體寫作時間歷時多久?寫作過程順利嗎?

雪漠:《涼州詞》和我的《大漠祭》《獵原》《白虎關》一樣,寫作時間也比較長。也就是說,在寫《大漠祭》的同時就在構思這部書。當然,最初的時候《涼州詞》不叫《涼州詞》,叫《風捲西涼道》,裡面寫了涼州英豪齊飛卿和陸富基的故事。二十一歲時,我就在齊飛卿的家鄉北安任小學老師,那時候我的武功很好,也結識了很多涼州拳師,也算得上是“武林中人”。那時我就有意地對他們進行採訪、記錄,蒐集了很多第一手資料。後來,寫出了我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風捲西涼道》。這部小說最終沒有發表,但其中的一些素材我寫入了《野狐嶺》和《涼州詞》。

《涼州詞》初稿於2016年完成,之後進行了多次修改,2019年定稿後出版。這本書的寫作過程還算比較順利,因為前期的儲備都已經做好,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樣,足月後自然就分娩了。我的每一部長篇都是這樣,時間跨度都很長。很多東西都是齊步進行的,只是在不同的時間段裡側重點不同。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運軌跡,我只管按部就班地將它們寫出來就行。

雪漠:让文字自己从指间流出来

新時報:和《大漠祭》一樣,《涼州詞》成稿後您也進行了多次修改。最終您對這部作品滿意嗎?

雪漠:對這部作品我還是滿意的,因為它和《大漠祭》一樣,寫出了百年前涼州拳師們的日常生活。他們就是那樣活著的,裡面的人物都是活的。寫它的時候,我是以《大漠祭》那種現實主義筆法,就寫他們的“活著”,我不寫故事。像這樣寫武林世界的,在中國作家中我可能是第一個。過去,很多人一寫武林,往往多寫故事,而很少寫他們的日常生活。

在這部小說中,我第一次以日常生活的形式寫出了武林,寫百年前拳師們如何活著,塑造了一些武術家形象,這是它對世界的貢獻。所以,從塑造人物、保留文化、展示生活、定格時代的角度來說,《涼州詞》都是一部不可或缺且不可替代的作品。

雪漠:让文字自己从指间流出来

雪漠習武照

新時報:《涼州詞》的主人公董利文形象鮮活,愛憎分明,令人印象深刻,他身上所展現出來的俠義精神令人欽佩。在當今社會,您認為還有真正的“俠”嗎?“俠”之於個人和社會的意義在哪裡?

雪漠:在我的理解中,真正的俠必須有真正的武魂。它是一個人的血性,一種生命力蓬勃強旺的宣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有了武魂,有了血性,就有了一種強韌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給予了一個民族和國家精神原動力。

特別在這個時代,尤其需要一份尚武精神。如忠誠,這是武術家非常重要的一個品質;如干淨,真正的武術家都有非常乾淨的情懷;還有擔當,很多武術家有一種大的使命和責任。所以,我們提倡鑄就人格的時候,武術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方式。

後來幾十年的閉關,我對武術慢慢生疏了。但我想在老年的時候,一定要重新把這些東西撿起來。當然,我的目的不在技擊,而在歲月消失之前,擁有一種尚武精神、強悍精神,擁有一種永不服輸的體魄,當然還有對中華民族武魂的致敬和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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