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江楓
來源 | 秘密夢紅樓（ID：mmmhonglou）
這是臺灣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有父母和兩個兄弟。
小兒子阿和從小不學無術，惹是生非，父親阿文早已放棄他了。
阿文對外稱自己只有一個孩子，就是品學兼優，有望上醫學院的大兒子阿豪。
電影開頭，阿和遇到了麻煩，找來好友菜頭幫忙。
沒想到菜頭一刀砍掉了黑輪的一隻手，雙雙被判進入少年輔育院服刑。
生猛暴力的視覺衝擊直面而來，誰能想到後來等待觀眾的，是溫吞又平淡的家庭故事？
-01-
得知兒子傷人，阿文習以為常，他無能為力，只希望把兒子關進去，讓別人替他管教。
妻子問他，在法庭上為什麼不替兒子求情，他直接撂下一句話：“我希望他關到老，關到死。”
這個小兒子是個“殘次品”我不要了，我希望和他斷絕關係，我有那個品學兼優的兒子就夠了。
不同於父親的冷漠，母親琴姐一直幫阿和收拾爛攤子。
她經常去探望阿和，為他購買各種需要的東西。
阿和在母親面前全然沒有做錯事的羞愧心態，甚至可以照常討價還價，母親也會盡量滿足他。
她沒有正式地批評兒子，事後給予價值觀和行為的引導。不管阿和做了什麼事，她都可以全然接納。
一個嚴苛的父親，一個寵溺的母親，組成了這個看似和諧完整，實則岌岌可危的家庭。
-02-
阿和剛去服刑，小玉小姨就帶著小玉找上門來。
15歲的小玉懷孕了，孩子是阿和的，並且堅持生下來。
小玉的父母死於一場觀光車失火事故，阿姨承擔了撫養小玉的責任，至今未嫁。
琴姐沒有逃避，雖然條件不好，但出了一個主意：自己照顧小玉和孩子，讓小姨卸下負擔去尋找自己的生活。
小姨心軟下來，答應讓小玉待在琴姐身邊。
阿文連自己的親兒子都嫌棄，更何況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兒媳婦？所以一直沒有好臉色。
琴姐的工作是給夜店女郎做頭髮，未成年的小玉挺著肚子站在旁邊，眼裡是好奇和無知。
阿豪曾想帶著小玉偷偷去探視阿和，但因為不是親屬關係而被拒門外。
雙方決定讓他們結婚，小玉阿姨問阿和是個什麼樣的人。
琴姐回答說，他四歲的時候，只要坐上腳踏車就不肯下來。到了國中，像變了一個人，加入拳擊隊，到處打架，直到前陣子進了少年輔育院。
小玉阿姨為難地說：“你這樣說，我怎麼放心把女兒交給你。”
琴姐說：“當然不能放心啊。但至少我陪著你一起不放心。”
我不知道這樣一句不是承諾的話，是如何把小玉阿姨說服的，又如何讓她放心地把懷著孕的外甥女交給一個陌生家庭的？
-03-
孩子出生後，阿和和小玉在少年輔育院裡舉行了結婚的儀式。
負責登記的人面無表情地放了一個紙禮花，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沒事，熱鬧一下。”
大家全程低著頭，沒有說話，絲毫沒有結婚應有的喜悅。
阿和剛進輔育院時，被裡面的人教訓毆打，反抗時寡不敵眾被打趴下。
但他夜晚趁著別人睡著時，把欺負他最兇的那個人打到鼻青臉腫。
第二天，兩個人比賽晚睡，唯恐睡著時被偷襲。
黑暗裡，兩個人相對坐著，盯著對方。最後卸下防備，竟然意外和解了。
我想了另一種結局，阿和進去就逆來順受，任人打罵，那麼就不會贏得別人的尊重。
平等的關係，需要有一種“你給我一拳我就賜你一腳”的直率和坦蕩。
阿和最後一次分飯時， 訓斥了不守規矩的人。
他被迫在這裡生活，但又用堅定的信念和行動影響著這裡的人。
他離開的時候，那些和他有過爭執的人集體為他唱了一首《花心》。
一直沒有注意到這首歌，但在這個場景中，每一句歌詞都特別催淚。
“黑夜又白晝黑夜又白晝，人生為歡有幾何？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
身處陰影的人，依然嚮往光明的所在。
每一個離開這裡的人，都可以重新走在陽光下。
而外面，還有等待著他的家人。
-04-
阿和出來後，已經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開始意識到要賺錢養家。
找工作時，別人問他過去的經歷，他回答說：“我剛從少年輔育院出來。”
剛才還有興趣的臉，立馬變得警惕起來。
他繼續找了幾個工作，每次如實說的時候都遭到冷遇。
只有在一家洗車場裡，老闆盯著他若有所思，卻答應留用他。
為了多掙一份工資，他白天在洗車場工作，晚上又到便利店打工。
和老婆小玉不像有多深的感情，對孩子也沒有作為父親角色的意識。
像個工具人一樣，擔負著自己的家庭責任。
然而，這種平淡安穩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
當年事故發生後，阿和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菜頭，菜頭比他多關了三年。
出獄後，菜頭已是無家可歸，因拿不出賠償款，家裡的房子被強制收走，奶奶被送到安養院。
阿和不僅不受影響，還有了妻子和孩子，人生圓滿得多。
菜頭從小父母就不在了，沒有人去探望過他，他唯一的朋友阿和竟然背叛他。
他屢次欺負阿和，讓阿和幫他做事，其實是希望他們還是朋友，而不是見他就躲的人。
出獄後的阿和幡然醒悟，而菜頭在黑暗中越陷越深，他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對於正走向光明生活的阿和來說，菜頭的威脅是盤旋在他頭頂的烏雲。
-05-
而此前，高三複讀準備考醫學院的兒子阿豪，卻在父母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跳樓自殺了。
他陽光帥氣，不惹麻煩，還主動替家人分擔。比如陪小玉去產檢，帶小玉去探視阿和。
他是維持這個家庭關係最重要的紐帶，也是家庭中最充滿希望，最有能力走向光明前途的人。
阿豪的離開是悄無聲息的，在那之前，“他把手機裡面所有的訊息、資料，刪得乾乾淨淨，也把房間整理得好好的”。
弟弟阿和一直活在哥哥阿豪的光環下，從小到大阿豪都比他優秀，比他更受關注。
“他好到連沒考到第一志願的醫學系都要重考。”
阿和沒有從爸爸那裡得到過關注，開始自暴自棄。
他帶著手銬參加哥哥的葬禮，讓本就悲傷的家庭蒙羞。
阿和跟少年輔育院裡的老師談論自己的哥哥，“他厲害到這輩子，只做錯過一件事情”。
就是自殺。
直到阿豪去世，家裡人都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阿豪是一個很好的人，什麼事都替大家設想，但其實我們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他心裡面在想什麼。”
在家裡，阿豪從不讓父母操心，而在補習班裡，他有眾人皆睡他獨醒的孤獨感。
甚至還有一種天地廣闊，我卻孤立無援的恐懼感。
-06-
補習班的同學郭曉真走進他，是因為關心他被老師趕出課堂。
他優秀到在補習班很有名，老師對他的期待很高。
阿豪對她講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司馬光砸缸”的故事。
司馬光和一群小朋友捉迷藏，在所有的孩子都被找到以後，他卻堅持說還有一個孩子沒被找到。
他們在樹下找到一個大水缸，砸開后里面沒有水，而是藏著一個蜷縮著的孩子。
他坐在陰暗處，看著外面的一切，這個孩子是司馬光自己。
也是渴望棲息在陰影裡的阿豪。
阿豪去世後，家人從郭曉真那裡知道了他內心的真實感受。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是什麼？
最公平的是太陽。”
“不論維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
“這個世界，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可是我沒有。”
弟弟或媽媽，都有陰影可棲，但是他沒有。
爸爸是個脾氣不好的駕校教練，媽媽在夜店上班，弟弟因傷人入獄。
不管家人的處境如何，他都需要做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潔身自好的人。
弟弟可以逃學、打架，但他一定要考上最好的醫學院。
他沒有訴過苦，沒有抱過怨，也沒有發過脾氣。
在課堂上因為走神被老師罵，沒有反抗或辯解，而是安靜的收拾書包走開。
他太好了，好到所有的麻煩都自己承受。
“他好像把所有的好都給別人，忘了留一點給自己。”
他沒有暗處，只有陽光，24小時從不間斷地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07-
令人驕傲的大兒子阿豪去世後，家裡只剩下阿和這個獨子。
父母好像還沒有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只是為大兒子的去世感受到難過，並且放不下對二兒子的嫌棄。
他在駕校的畢業典禮上發言，重申了他的人生信條：
人生就是不斷地把握時間，掌握方向。
這句話他一直告誡學習好的大兒子，送給他很多駕校的筆記本，但阿豪從來沒有用過。
阿和闖的禍，父親阿文一直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菜頭家裡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奶，拿不出賠償金。
黑輪的爸爸就向阿文來討要，帶著謙卑又祈求的態度。
但阿文直接拒絕，甚至還惡作劇地把黑輪爸爸丟到山上，讓他自己摸黑走下山。
他的無情冷漠和固執呆板，激發了另一個人的惡。
黑輪爸爸把一輛糞車開進駕校，逼迫阿文賠錢。
駕校老闆勸他：“你是他爸爸啊，你現在是準備不管？”
最後，他勉強賠了極少的錢。
他的逃避和不負責任，也為菜頭出獄後找阿和的麻煩，埋下了隱患。
祭奠阿豪回去的路上，夫妻倆爬上一座山。
在山頂的時候，琴姐埋怨丈夫從來沒有為兒子做過什麼事情，只知道要他“把握時間，掌握方向”，但其實這句話的意義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阿文把他為小兒子做的事情，完整地說了出來。
過去他對別人說只有一個兒子，如今也真的只有一個兒子了，他不得不對阿和好。
知道菜頭會找阿和的麻煩，他就天天在洗車場門口守著。
直到一個雨夜，阿和載著菜頭去了郊區，他跟了過去。
趁車阿和走遠，菜頭下車抽菸，他把菜頭撞死了，又用石頭砸到面目全非。
他以為這樣做，就為小兒子掃清了人生障礙。
阿和得知菜頭死了後，興奮地在大橋上，迎著陽光奔跑，獲得了久違的輕鬆。
黑暗已死，即是陽光普照。
然而，如果他知道這是靠父親跌入黑暗的代價換來的，又會作何感想？
-08-
電影沒有呈現阿文的結局是什麼。
這家人除了宣傳海報，從來沒有完整同框過，直到最後也是互不瞭解的隔閡，問題從來沒有被正視和解決。
阿和要偷一輛自行車，帶媽媽去兜風。
琴姐問他什麼時候會開鎖的，他回答說很早就會了。
他一直被爸爸排斥，但其實媽媽也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影片最後，他帶著媽媽騎行在光影斑駁的樹林裡，像小時候媽媽帶著他一樣。
這部電影的名字和海報都有是枝裕和的影子，親情關係、父子羈絆，都像極了《步履不停》中的父與子。
但電影的內核卻是暴力血腥，藏著人性的難言之隱，像東野圭吾的作品一樣，讓人心驚膽戰。
這部電影最殘忍的地方是，父親對兒子的愛是有條件的，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所以我才愛你。
然而他所有的表現，都證明他根本不會用正確的方式愛自己的孩子。
家庭既可以人生的避風港，也可能是滋生悲劇的溫床。
每個人都有光明和陰影兩面，每個人都懷揣著自己的破碎上路。
大家都在內心的廢墟之上，努力在縫隙裡尋找光透過來的地方，陽光和陰影各一半才圓滿。
《步履不停》中有句臺詞，“人生就是不斷地失去，時間終將帶我們找到諒解的出口。”
《陽光普照》沒有給出的解決之道，也許能在是枝裕和那裡找到答案。
江楓，心理諮詢師，知乎專欄作者。來源：秘密夢紅樓（ID：mmmhonglou）相與勞苦，如平生歡。每個人都應該被看見。
TA說：
我們都曾受過傷，才能成為彼此的太陽。
——《陽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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