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那條河

我心中的那條河


●王光榮(四川)


我心中的那條河


也許是屬龍的緣故,我從小就喜歡河。

我的老家在明月鎮紅光村,村裡沒有河流環繞,大河小河都沒有。一個地方,如果缺了山缺了水,似乎就沒有了靈氣。“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到處都有和平的陽光……”我就喜歡這樣的風光。從小有一個願望,就是當每天打開窗戶的時候,就能看見山色的變幻,聽到河水的流聲。

小時候,我們這些小娃娃,要到10多千米外的明月場、或者清溪口去看河,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河對我總是那麼遙遠。

老家那裡,從彭家石壩到李家石壩,這一段稱為大正溝,有一兩千米遠,有一條石板鋪就的大路。路很直,可以望到盡頭,路的兩邊全是水田。也許是怕田埂被洪水沖毀的緣故,祖先們在路的一邊刨了一條小河溝。小河溝呈不規則的”U”字形,寬的地方有兩米多,窄的地方不到一米。冬天,河溝裡幾乎沒有水,只是到了春夏季節雨水比較多時,河溝有時淹到一米多深。

那個時候,沒有化肥,也沒有農藥,河溝裡有很多小魚兒。這種小魚兒人們稱它“潺潺魚”或者“蝦蝦魚”,很小很瘦。大的不過五六釐米長,有的不過牙籤那麼粗。它的眼睛很大,鼓鼓的,與它的身子不相匹配,但它很機警。當週圍寂靜的時候,便露出水面,蹦來蹦去,快樂的遊弋、盡情的覓食;當有響動的時候,它倏地一下,就把整個身子“眯”(藏)到水裡,你怎麼也看不見它。

小娃娃都喜歡“耍水”。“耍水”總得找個藉口,不然大人是不會讓你去的。每到夏天,特別是雨過放晴的時候,天空中總會射出一道道彩虹,空氣也很新鮮,似乎是甜的。我便邀約幾個小娃娃,到附近這條唯一的河溝去“耍水”,給大人的理由是去撈魚兒。那個時候,農村沒有通電,沒有手機玩,沒有電視看,能夠到河裡面去撈魚兒,順便“滾”一下澡,是再好玩不過的了。那個時候,人們不當講究,或者是有超前的“脫露意識”吧,男人夏天總是愛穿條“火搖褲兒”(短褲),或者打著“光胴胴”(裸著上身)到處竄。我們一個個光條條的,泡在河溝裡,用的用箢箕,用的用面篩,沿著河溝,從下向上,輕輕地慢慢的移動,生怕驚動了魚兒。撈到魚兒之後,就把它放到別在屁股後面的“笆籠”裡。“笆籠”口子有倒須,再小的魚兒也跑不出來。有時,我們幾個小娃娃,每人一天可以撈到半斤魚兒。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抓到幾隻大螃蟹。

在河溝裡,有的時候我們還要打打“水仗”。他們從溝底摳起一把泥沙,遠遠的向我砸來;我跳到他們的眼前,用雙手向他們猛烈地戽水;他們睜不開眼睛,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拼命地戽水還擊……快樂極了。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們便一起回家,一路走,一路唱,好不開心的樣子。回家後,我們把撈得的魚兒,要麼煎著吃,要麼燒碗湯,味道美極的。

小河溝裡的歡樂,怎麼也按捺不住我對大河的嚮往。小時候,到了端午節,明月場和清溪口河邊,經常舉辦龍舟賽,說是紀念詩人屈原投江、毛主席暢遊長江。我這個農村小娃娃,從來沒有見過世面,不懂得什麼是紀念活動,還真以為屈原要到渠江來吃粽子、搶鴨子,毛主席要來游泳。那幾天,心裡癢癢的,天天想要到大河邊,一睹屈原和毛主席的風采。可是,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要傳宗接代,媽媽怎麼也不同意我去。一九七四年八月,渠江上游下了暴雨,清溪口河水暴漲。聽說淹沒了許多房屋,淹死了不少家畜,還淹死了一些人。那幾天,我天天纏著媽媽的衣角,要媽媽帶我到外婆那裡去看漲水。那天,太陽很大,鄭家嘴崖邊擠了很多人,一層一層的,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蹲在地上,有的趴在石頭上,一個個眼睛鼓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著巖下遠處的大河,生怕河裡有什麼“寶物”從眼前滑過。河裡水位上升很快很高,河面比平時寬了幾倍,清溪口沿岸也有不少房子被淹,舅舅家裡甘蔗地也進了水。河水很渾濁,從上面一路衝下來,捲起一層層巨浪,形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旋渦;巨浪中飄浮著一些木料雜物,偶爾還有一根根活生生的大樹和連在一體的木頭房蓋。這些東西,一會兒被吸入旋渦裡,一會兒又從旋渦中飆出來,有的還飆到空中,馬上又掉入河裡,被洪水捲走。偶爾還看見河裡有一些死豬死牛從上流衝下來,肚子脹鼓鼓的,四腳朝天。我看見有幾個水性好的,縱身一躍跳進湍急的河水中,拼命地向那些動物屍體游去,用繩子拴住他們。那個年代,天干雨淋,收成很差,很多少人吃不飽飯。他們撈到這些,臉上堆滿了笑容。

小時候,一直想學游泳,像毛主席一樣暢遊長江,媽媽一直不准我去。有一年夏天撿穀子回來,就偷偷摸摸地跟大人到桐子灣堰塘去洗澡。這個堰塘是周圍最小的堰塘,就是一塊小田那麼大。我和幾個小娃娃在水裡推來推去,差點被淹死,後來再也不敢到堰塘去了。

我不會游泳,但很羨慕能在大江大海里搏擊的人。直到讀高中,我才偷偷摸摸地學習游泳。後來,學了一點“狗刨燒”。

我是在永興中學讀的高中(第一年考上高中,報名那天得肝炎住院後休學,幾個月後又讀改制班,第二年重新考上的高中)。當時華鎣市(最先叫華鎣工農示範區)剛從廣安縣和嶽池縣劃出來,只有三所高中。永興中學是華鎣市最好的一所高中,我那個年級(高八二級)就兩個班,我是一班,叫重點班。這個班都是上了中專預選分數線的學生。學校沒有自來水,洗臉洗腳水全靠到水井裡去打,都是用瓷盆端,那個時候還沒有塑料桶。每天早晨起床或者下午放學後,第一件事就是到井裡去打水。學校有兩口井,每口井都有三四百米遠。每到端水的時候,路上的人絡繹不絕,來來往往自然形成四列長長的隊伍,大家哈戳哈戳(木訥)地慢慢移動。由於端水的人很多,去得早的,還可以輕輕鬆鬆打到水,去得晚一點的就倒黴了,井裡的水下去了很多,要撲下身子去舀,有時候還要一個人把上身撲下去,另一個人緊緊地把他的大腿按住才能舀到水,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掉入井裡。我有個老表叫羅洪明,比我大一點,我們讀一個班,有時他幫我就這麼舀水。有一次,他真的就掉到井裡去了,成了“落湯雞”。洗衣服還好,校門口有一個水庫,大家就在裡面洗。要是想洗個澡,那是不行的。學校沒有澡堂,冬天基本上是不會洗澡的;久了不洗澡,身上總是癢癢的,發酸發臭,難過死了,很多人身上都長了蝨子,在教室裡亂抓。只要用指甲在皮膚上輕輕地劃一下,馬上就會現出一道略帶白色的印子。

就算我是高中生了,可還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童心未泯,還是想到水裡面去玩一玩,學學游泳。學校門口的水庫,是嚴禁學生游泳、洗澡的,一旦被老師抓住或者被那個同學舉報了,是要受處罰的。有時星期天,班上幾個同學就跑到幾里以外的油坊溝水庫去清潔體膚。班上有幾個住在河邊同學會一點游泳,他們就故意在我們面前“顯顯擺”(當時還沒“曬一曬”這個說法),游到較遠的地方,就向我們招手:“快來!快來!”我看到聽到,心裡既是氣憤,又是羨慕。於是,我也開始學習游泳。先是沿著岸邊,離岸邊兩三米遠慢慢慢慢地學。談不上是什麼樣式,就是“狗刨燒”那個動作:頭“眯”到水裡,手交換著擺動,腳“跨噠……跨噠”地蹬個不停。如果累了或者要往下沉了,幾下就蹬到岸上去。我就是在高一的時候學了一點游泳。那個時候,我們每個月放一次假。每次放假,從石丫口到永興街上這一段,就可以遠遠的望見渠江。每當這個時候,就感到心胸豁然開闊起來,同時也按捺不住想跳下去舒展身體、搏擊江河的那顆心。

十六歲多,高中還沒有畢業,應“父母之命”我就工作了。翻來覆去,都圍繞著煤礦和建築兩個行業幹。天池沒有大河,只有一個還不算小的湖。我在天池的時候,天池湖的洞和裂隙還沒有封堵,幾個煤礦和紙廠的汙水都沒有處理,直接就流到湖裡。冬天,湖水乾涸了,汙水流在裡面,把湖底的土染得黑黃黑黃的。幾百米遠都能夠聞到那個臭味;春夏秋天,湖裡裝了不少水,但排出去比較慢,汙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淡黃淡黃的,像馬尿一樣的顏色,表面還浮起一層濛濛的油,如果下到水裡,身上總是滑滑的,還帶有一股濃烈的煤油和硫磺味道。湖水基本上是死的,不流動,不敢下去游泳。每次望著天池湖,望著這些礦山企業,總感覺到有一絲絲惆悵和失望縈繞著我。

龍灘河,也是一條小河,幾個煤礦的水流向河裡,也是黑黑的。龍灘河的河面較窄,水很淺,有的地方淺得連屁股都淹不到。小河溝的汙水和龍灘河的清水交匯混合後,河水呈淡墨色,把整個龍灘河都汙染了,然後連綿不絕地流入二十千米外的滔滔渠江。龍灘河容不了潔淨的人下去游泳,也沒有哪個還敢下去游泳。

我居住的地方叫華鎣市雙河,住的地方過馬路就是一條小河。這條河有三四十米寬,河坎很高,石縫中長了不少小小的黃葛樹、構樹和麻。沒有蓄水時,多數時候就能看見河底的汙泥和亂石。河心兩側是洪水衝擊形成的小“包包”,“包包”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雜草和小柳樹。冬天或久了不下大雨進行沖刷,河裡氣味難聞。

我屬龍,“親水性”比較好,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留意那裡有沒有河。成都,一個美麗的世界級休閒城市,曾經留下了我青年時的身影。每次到了成都,我都要到浣花溪、府南河邊去走一走、看一看,試一試能否抓住青春的“尾巴”。雖然一時感到很愜意,但,我的家沒有在那裡,我終究還不屬於這座城市。“愜意”之後,總感到很失落,心裡空空的。

我在南充一個建築和房地產集團乾的時間比較長。吃過晚飯,喜歡走一二十分鐘的路到嘉陵江邊去溜達一下,欣賞江邊的綠化美景,聽聽江水拍岸的聲音。有時,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我也曾向江的源頭和大海的方向眺望,總是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我心中的那條河。

二十年前,我去過一次吉林市。當時正是夏天,在汽車上,我看見一條江,我斷定那就是松花江。第二天,我專門到松花江大橋上靜靜地領略松花江的風采。“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衰老的爹孃……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爹孃啊,爹孃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一堂!”松花江本來很美,江面寬闊,流水平靜,江水裡倒映著高樓和岸邊的垂柳……望著她,我對小時候就聽過的《松花江上》這首歌有了更加真切的領悟。比較敏感的我,立刻產生了對東北的同情、對日本鬼子的仇恨。我喜歡高亢、雄厚和歡快音符的江河,突然覺得,松花江也不屬於我心中的那條江。

去過天津兩次,其中一次僅僅是路過而已,真正到天津玩只有一次。那是二OO九年國慶前幾天,從北京到天津,是坐的動車。那是我第一次坐動車,三十分鐘的車程,讓我感覺像“飛”一樣。在天津,參觀了“周鄧紀念館”、航空母艦(沒有動力和武器),遊覽了海河公園,還專門參觀了南開大學。

海河貫穿於整個海河公園和南開大學。在南開大學與天津大學之間,有一條不算寬的公路,公路的兩邊,就是海河水域,水面離公路不高,俯身便可摸到水。在夜色中,在燈光下,街道和水景美輪美奐,令人陶醉。南開大學那“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的校訓讓我為之一震。看到這些,本來我該是高興的,但我仍然沒有高興起來,更多的是自卑和責備:自己怎麼這麼不中用,就不能把高中讀完,考上南開大學。南開大學是我小時候的一個“夢”,看來也是我永遠的一個“夢”了。如果……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就好了……離開南開大學的時候,我的眼睛噙滿淚水,我的心像要被撕碎一樣的痛!這一夜,我徹底失眠了。海河,也只能讓我看看而已。

後來,我發現,長江、黃河、珠江、黑龍江,哪條河也不是我的,那條江也沒有容納下我。

昨天晚上,又一次皓月當空,我又一次深情地仰望著天空。天空中的銀河光彩熠熠、清晰可見;星星依偎在銀河的周圍,耀眼閃爍。我整個晚上幾乎沒有眨眼,一直望著遙遠的天空,望著星星,望著月亮,望著銀河,努力尋找那條我心中的河……


我心中的那條河

王光榮,55歲,四川華鎣市人。先後在國企、民企供職,現在武漢市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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