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成年出現自我意識時總會問一個哲學問題，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同樣，人類文明成年時也會問同樣的問題：人是什麼，世界從哪裡來？文明最初找到的答案是“一切從混沌而來”。
混沌之神
一切以混沌開始
混沌中，睡了18000年的盤古醒了，一聲巨響，混沌被劈開。輕而清則升成天，重而濁則降成地。
混沌翻譯成英文是chaos，源於希臘語khaos——卡俄斯。巧了，卡俄斯是希臘神話中象徵宇宙的最初神，無面目，無形體，一團模糊。
《混沌》伊萬·艾瓦佐夫斯基 1841
地球上分屬東西方的兩種人類文化，卻選擇以同一想象的“混沌”神話，默默開啟了各自的文明之光。
中國的盤古創造世界的辦法，是頂天立地。呼吸化成風雲攪動四季。怒吼化作隆隆雷聲，汗水滴下變成滋潤萬物的雨露。一隻眼是太陽，一隻眼是月亮，四肢分為大地東南西北，肌膚化作遼闊山巒。
血液，是奔流不息的江河。
希臘的卡俄斯孕育奇蹟的辦法，是一口氣生了五位創世神：掌管生命的大地之母蓋亞；掌管靈魂的深淵之神塔爾塔洛斯；掌管黃昏的黑暗之神厄瑞波斯；掌管冥府的黑夜女神尼克斯；掌管生殖的愛神厄洛斯。
他們一起創造新的神和世界。
Chaos by George Frederic Watts
作為初代創世神，這五位都有種超能力——自我繁殖。比如大地之母蓋亞就生了一堆兒女，而其中的一個兒子烏拉諾斯，成了希臘神話的第一代神王。
西方文明中，把Uranus烏拉諾斯命名給了一顆星星——天王星。
Karl Friedrich Schinkel - Uranus and the Dance of the Stars
第一代神王的媽媽蓋亞，當然被奉為眾神之母，是所有神靈中最顯赫的神。
這個希臘神話中蓋亞的地位相當於咱們中國神話的大地之母“后土”，后土全名是“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也就是西遊記裡的王母娘娘。
但有個很詭異的地方，就是和蓋亞一同創造世界的另一位初代神——愛神厄洛斯，不但沒保住自己的地位，還一落千丈成了個孫子。
人類始終按自己的模樣創造神
厄洛斯在 羅馬時代，被改成了美神維納斯和戰神瑪爾斯的兒子，每天拎把弓箭滿世界亂飛亂射的小屁孩，名字叫丘比特。
《丘比特的誕生》Eustache Le Sueur 1647
要知道，宙斯已是第三代神王，而維納斯又是宙斯的女兒。本來，厄洛斯是宙斯的舅爺爺，變成丘比特後卻成了宙斯的孫子。
爺爺變孫子，連跌六級虧大了。為什麼厄洛斯從初代大神一下子跌成了光屁股的小屁孩？
因為人類文明的演化需要。
《愛神厄洛斯》威廉·阿道夫·布格羅 1880
最初，生殖繁衍是人類種族存續的第一大事，包括古希臘在內所有初民，都會把生殖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厄洛斯作為掌管生殖的初代神，正是為此而生，地位當然尊崇。
待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種族安全日益增長，婚姻、倫理意識逐漸形成之時，生殖之愛開始慢慢演化成精神之愛。
人類，只是按自己的模樣創造了神。
這種變化映射到以宙斯為神王的奧林匹斯山十二主神中，就是阿弗洛狄忒替代了厄洛斯，成為新的“愛與美之神”，以彰顯希臘人彼時的理念——愛情與美，和美所代表的精神。
《維納斯的誕生》亞歷山大·卡巴內爾 1863
阿弗洛狄忒的羅馬名字就是維納斯，厄洛斯順勢被降級成了維納斯的助手，一個幫人們墜入愛河的小愛神丘比特。
多說一句，在希臘神話中，“美”並非僅好看之物，而是“一切使人愉悅之物”。這也是人們認可的真正美的含義，而非今日被曲解的美。
古希臘文化最初是開放而不是禁慾的，對愛情的認識從不拘泥於所謂的柏拉圖之愛，而是認可靈肉合一，純潔與激情同在。
所以，希臘人在把厄洛斯變成小愛神，代表純潔愛情的同時，還給他安排了一個親弟弟安忒洛斯，來代表激情慾望。
《厄洛斯與安忒洛斯》卡米羅·普洛卡奇尼
特別神奇，只要和安忒洛斯一起出現，厄洛斯就會長大成一個英俊青年。而當他和弟弟分開，就會變回小孩子的模樣。
成人的慾望和孩子的純情之間，隔著一個激情的距離。
愛情與猜忌無法共存
嘿嘿，純情的丘比特終究長大，戀愛了。
羅馬國王的小女兒普賽克，出落成了一位絕世美人。美到什麼程度？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整個羅馬不再膜拜美神維納斯，而是供奉小公主普賽克。
《普賽克》約翰·萊茵哈德·韋格林 1890
世間竟然放棄對天神的崇敬而供奉一位凡人？維納斯很生氣。她命令丘比特用愛之箭，誘惑普賽克愛上醜陋的蛇妖。
當丘比特拉弓搭弦之際，恰好普賽克回眸一笑。俊眉修眼，顧盼神飛，這一笑讓丘比特的魂兒都散了。一使勁，就把愛之箭扎到了自己屁股上。
普賽克和丘比特不可救藥的相愛了。
《丘比特和普賽克》雅克·路易·大衛 1817
每天和美人兒膩歪的當然很幸福，但這是在公然違背維納斯的命令。生怕被母上大人知道的丘比特與普賽克約定：日落相會，日升離開，普賽克絕不看到他的模樣。
出事，是因為普賽克的兩個姐姐。
看到妹妹生活在奢華的宮殿，小日子美滋滋的讓人嫉妒得要死。姐姐們開始慫恿普賽克：啥，那男人從不讓你見他的真面目？哎呀，莫不是個妖怪，一定是！你要今晚趁他熟睡，撕開它的真面目。
來，拿著姐姐的匕首，殺了他。
《愛神與普賽克》雅各布·朱基 1689
深夜，普賽克悄悄爬起，她萬萬沒想到油燈下映照出的是一張無比俊美的臉，和一對天使的翅膀。
哪裡是什麼妖怪，自己的丈夫原來是天神丘比特。
激動，顫抖的手中燈油滴落，驚醒的丘比特赫然發現手持匕首的普賽克，立刻明白了一切：“愛情和猜忌，永遠無法同存，憤而離去。”
《普賽克央求維納斯》亨利埃塔·雷 1894
大錯鑄成，後悔莫及。
普賽克為了找回自己的愛人來到維納斯面前苦苦祈求。維納斯這個氣啊，丫頭，把我兒子搶走也就算了，竟然還滴蠟油，饒得了你？
她告訴普賽克：你的猜忌讓丘比特受傷，我更因擔心而失去了一天的美貌。你，如果能向冥後珀爾塞福涅討回這一天的美貌，我就饒了你。
明顯是故意刁難，一個活人怎麼能到達冥界。
希臘精神的終結
普賽克暗暗下決心，打算以死前往冥界。
結果跳下塔頂的瞬間感動了西風神，被一陣狂風吹到了冥後珀爾塞福涅身邊。冥後是又羨慕又同情她和丘比特的愛情，就把裝有女神美貌的黃金盒子交給了普賽克。
千叮嚀萬叮囑：“盒子裡是女神的美貌，你只是凡人，一定不要打開，切記。”
好奇，美貌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怎麼能裝到盒子裡呢？
嗯，普賽克也一樣好奇。
《打開黃金盒子》約翰·威廉·沃特豪斯 1903
終究是沒忍住，普賽克打開了黃金盒子。
對於一個根本無法承受天神之美的凡人來講，盒子裡可不是美貌，而是昏睡。
得到消息的丘比特匆匆趕來，卻只看到了長眠不醒的普賽克。以為永遠失去愛人的丘比特痛苦不已，含著淚水深情一吻。
《被愛神吻醒的普賽克》安東尼奧.卡諾瓦
你猜對了。
奇蹟出現，真愛之吻復活了普賽克，小兩口歡天喜地手拉手去找奧林匹斯山的神王宙斯當證婚人。宙斯一高興，還把普賽克封為了蝴蝶女神。
丘比特與普賽克的故事，被古羅馬作家阿普列烏斯寫進了小說《金驢記》，
也代表著蘊含著希臘精神的神話，就此終結。05
向神挑戰的悲劇
世界歷史上，其實從未出現過“古希臘”這個國家，它實際是一種綿延近700年的文明，以哲學、思想、詩歌、建築、科學、文學、喜劇和神話為載體，成為之後整個西方文明的精神源泉。
在希臘人的神話中無論是天神或凡人，最大的敵人從來都是命運。西西弗斯，俄狄浦斯，阿弗洛狄忒，阿波羅，哈迪斯，他們都無法違背命運的安排，卻又執拗的努力著，拼盡全力與命運抗爭。
哪怕失敗的結局，哪怕是日復一日。
追根溯源，羅馬大部分傳承自希臘文明，更對現代西方社會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但古羅馬人講述的神話故事，已不再僅僅是抗爭，而是神與神以及神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充滿了嫉妒、背叛、諾言和家族門第之爭。
最後，又總是“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帕拉斯與阿萊辛》委拉斯凱茲 1660
西班牙畫家委拉斯凱茲畫過一幅意味深長的畫《帕拉斯與阿萊辛》。
遠處是門外的陽光下，貴婦人們在挑選。近處的屋子裡，一位老婦人和一個少女在織布。
少女是阿萊辛，人間最好的紡織女，被奉為世人之最，傳說技藝之精湛已經遠超雅典娜。
老婦人是帕拉斯·雅典娜，在古希臘神話中是智慧女神，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
因為俗世事物太多，十二個神身上負擔的責任也就越來越多，發展到後來有點像咱們國家的常委，一人管的是一攤子事。雅典娜除了智慧，同時也是藝術之神，秩序之神，策略之神，醫療保護神，園藝女神，還有紡織女神......
想想看，你一個普通紡織女工在人民心中的地位竟然超過了大領導，會有啥結果？雅典娜崇高的地位受到威脅，非常不滿，化身老婦人降臨人間與阿萊辛比賽。
結果，輸的老慘了。
無地自容，惱羞成怒的雅典娜氣哼哼地把阿萊辛變成了一隻蜘蛛。你不是會織麼，一輩子永遠織去吧。在向神挑戰的路上，總落得滿是悲慘結局。那接下來還有人敢接著去挑戰嗎？
希臘神話告訴我們，有！
06
神話終究是人的神話
希臘人攻打特洛伊城十年未果，終於以木馬計殺入城中獲得大勝。我們不禁疑惑，難道特洛伊人中就沒有一個人能看透希臘的詭計麼？
不僅有人識破了詭計，還大聲疾呼地告誡特洛伊不要信了希臘人的陰謀，千萬不要把木馬拖進城。他就是祭祀拉奧孔。
作為祭祀的拉奧孔當然知道，特洛伊的敵人可不只是希臘人，而是背後更強大希臘保護神雅典娜，太陽神阿波羅，天后赫拉，奧林匹斯的諸神都希望特洛陷落。如果自己點破特洛伊木馬之計，必然會觸怒眾神，惹火燒身。
但明知會惹怒眾神，在特洛伊人漠視他的呼喊時，他仍舊拼盡全力把手中長矛向巨大木馬擲去。
災難降臨，被觸怒的雅典娜召喚兩條巨蟒緊緊纏住了拉奧孔和他的兩個兒子，直至死亡。
歌德說：不論對自己還是他人，人的痛苦都有三種感覺，畏懼、恐怖和同情。能表達這三種情感中的任何一種都很不容易。但拉奧孔，卻不可思議地同時包含了全部三種情感，這是多麼偉大！
18世紀藝術史學家溫克爾曼則以“高貴之單純，靜穆之偉大”來概括希臘古典藝術，這也正是拉奧孔所凝結的希臘精神所在：
命運雖已化為巨蟒緊纏，但即使已知曉命運的不可違逆，人也要拼盡全力發起挑戰。明知如何努力也無法阻擋命運的註定結局，那這奮力的一搏便不是為了改變命運。而是為了告訴決定命運的神——人類擁有永不妥協的精神。
神話，永久的魅力，人類童年時代飛騰的幻想。
神話，也終究是人的神話。
希臘神話中最偉大之處即是如此——人的高貴。
end
小葉老師聊藝術 | 藝術自己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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