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典籍《淮南子》——原道訓(譯文選摘一)

“道”,覆蓋天承載地,拓展至四面八方,高到不可觸頂,深至無法測底,包裹著天地,無形中萌育萬物。像泉水從源頭處渤湧出來,開始時虛緩,慢慢地盈滿,滾滾奔流,逐漸由濁變清。

用天作車蓋就沒有什麼不能覆蓋了;以地做車廂就沒有什麼不能承載了;用四季作良馬就沒有什麼不可驅使的了,用陰陽做御手就沒有什麼不完備的了。所以疾行而不搖晃,遠行而不疲勞,四肢不疲憊,耳目不損傷而能知道整個宇宙天地的界域。這是什麼原因呢?是由於掌握了“道”的根本而暢遊於無窮無盡之中。所以天下之事是不能有意人為地去做的,只能順隨事物的自然之性去推求;萬物的變化是不能憑人的智慧去探究的,只能按事物發展趨勢來把握其真諦。

到江邊釣魚,一整天也不能釣滿一魚簍。雖有鋒利的釣鉤、細綸的釣線、芳香的魚餌,再加上有詹何、娟嬛那樣的釣技,但所釣獲的魚還是無法與用大網捕撈的魚相比。射手張開的是烏號之弓,搭上的是棋衛之箭,再加上有後羿、逢蒙那樣的射技,但所射得的飛鳥還是無法與用羅網捕捉的鳥相比。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釣魚者、捕鳥者所用的器具太小。假如張開天穹作籠子、用江海做網罟,哪還會有漏網的魚、飛逸的鳥?所以說光箭不如具有絲繩的繳(箭),而帶有絲繩的箭又不如無形的天地之籠、江海之網。

這就是說放棄大道而用小技來治理天下,無異於用螃蟹捉老鼠、以蛤蟆捉跳蚤,不但不能禁止奸邪堵塞罪惡,反而會更加亂。過去夏鯀修作高的城牆來防範,但結果反而是諸侯叛亂,海外各國也都生狡詐之心。禹看到這點,就拆毀城牆,填平護城河,散發財物,焚燒兵器盔甲,廣施仁德,結果四海臣服,夷族納貢,禹在塗山會見成千上萬帶著玉器錦緞來朝會的諸侯。所以胸中藏有機巧奸詐之心,這純白的道(天性)也就不純粹了,純粹專一的德也就不完備了;處理自身都不理智了,還能安撫感化其他遠處的事和人?所以皮革鎧甲堅硬,這兵器也隨之鋒利,城牆一旦築起,這攻城戰車也隨之產生;這些如同用開水澆入滾燙的水中一樣,非但不能制止沸騰,反而使水沸騰得更厲害。所以以鞭打咬人的狗、用鞭打踢人的馬而想調教好它們,但即使是伊尹、造父這樣的人也無能為力,達不到教化的目的。如果心中不存害人的慾念,那麼就是尾隨飢餓的老虎也不可怕;更何況對付狗、馬之類的動物!所以領悟道的人安安逸逸而沒有辦不到的事,玩弄巧詐之術的人辛辛苦苦卻一事無成。

浮萍生於水面,樹木紮根土中,鳥凌空而飛,獸踩地而跑,蛟龍居於水中,虎豹生於山中,這些均是天地自然本性。兩木互相摩擦就會起火,金與水廝守就會熔化,圓的物件容易轉動,空的器具容易飄浮,這也都是自然之勢。所以當春風吹拂甘露降臨之時,萬物就生長,長羽翼的開始孵卵,長毛髮的開始懷胎,草木開花,鳥卵獸胎:這些並未發現春季在幹什麼而卻恰恰在無形中化育萬物。同樣,當秋風乍起霜降大地之時,草木就凋零,鷹鵰搏擊,昆蟲伏藏,草木根部忙於吸儲營養,魚鱉開始湊潛深水之中:這些也並未發現秋季在幹什麼而卻恰恰在悄然中挫滅萬物。居於樹上的築巢,處於水中的靠窟,獸類臥草,人類居室;陸行適用牛馬,水深適宜舟行;匈奴地產粗糙的皮毛,吳越地產透風的葛布:各自生產急需的東西來防備燥溼,各自依靠所處的環境來防禦寒暑,並各得其所、各適其宜。由此看來,萬物均按其本性生存發展,那麼,你人又何必去幹預呢!

善於游泳的人容易淹死,善於騎馬的人常會落馬摔傷,他們各因自己的愛好特長而招致災禍。所以放縱情慾的人沒有不傷損自身的,爭名奪利的人沒有不窮困潦倒的。以前共工力大無比,一怒之下頭撞不周山,使大地往東南傾斜,起因是與高辛氏爭奪帝位,結果變成異物潛入深淵中,他的宗族也因此滅絕,後代死盡。越王翳為太子時,不願繼承王位而躲進山洞,但越國人用火將他燻出來,終於被迫為王。由此看來,有所得取決於時勢,而不取決於爭奪,治理天下取決於合道,而不取決於聖明。土處低而不爭高,反而安全沒有危險;水下流而不爭先,反而迅流沒有遲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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