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 如果藝術的世界是一片花園,那麼這位凝視過最深邃的星空的畫家,無疑是一朵燃燒的向日葵,他如此耀眼,如此獨特,他就是梵高。
  • 他畫過麥田,畫過吃土豆的人,也畫過一副讓藝術界泛起波瀾的名畫《鞋子》

關於梵高的作品《鞋子》,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與藝術史學家邁耶·夏皮羅曾在歷史的不同時期先後展開過討論,並經由後者對前者的質疑與批判行為,給我們帶來了豐富的關於作品與真理、藝術品與藝術家關係之討論的思考動力。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藝術史學家邁耶·夏皮羅:鞋子是藝術家的創作物,露著梵高真情主題的“梵高的部分”。

《藝術的理論與哲學》一書中,夏皮羅曾於1968年1994年兩次發文對話海德格爾與梵高之鞋。

關於梵高之鞋,夏皮羅認為藝術家梵高本人在作品中的存在是必然的,這雙鞋子作為藝術家的創作物,與藝術家形成了很親密的關係,並以其個人性以及面相學特徵博得了藝術家本人的青睞。

這雙鞋子不僅是某種器具的存在,即無藝術家本人參與的形式與質料的統一體,還是透露著梵高真情主題的“梵高的部分”——這雙鞋子是他自己生活中一個值得紀念的物品,一個神聖的遺物。換言之,夏皮羅認為藝術作品是藝術家自我的部分,總與藝術家本人脫不了聯繫,無論這種聯繫是質料層面的,還是形式層面的。而並非獨立於

藝術家的自在之生命物。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經過研究,夏皮羅認為福樓拜寫於1846年的關於鞋子的信件內容——對舊鞋子的感知是一個人類境況的明喻,以及米勒的關於農民的素描,都對梵高畫鞋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在對梵高作品的長期探索下,夏皮羅還得出了這樣的藝術理念論斷:梵高的鞋子是他本人一個重要部分的對象的圖畫,藝術品就是藝術家的鏡子,梵高為藝術、也為自己而選擇與安排這些圖畫。

夏皮羅還在梵高的作品中洞察出存在著一種自我表情,這種自我表情表現了一種獨特的情感場合。而割耳的梵高,作為一種潛在的主體,也藏匿於那雙具有獨特隱喻的鞋子後。梵高將這雙鞋子視為他終身跋涉的象徵,將生活的理想視為一次朝聖之旅,以及經驗的永恆交換

通過對比其他藝術家,夏皮羅發現只有梵高熱衷於將畫布奉獻給那孤零零的鞋子

。他還通過研究高更對梵高的故事描述以及查看關於梵高的各種傳記與書信,高度讚揚了梵高作為一個個體藝術家對藝術行為獨特的信仰理念與傳教士般的博愛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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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真理設置於作品之中,作品是非個人的自立的無蔽物。

夏皮羅的討論既然是以海德格爾關於這雙鞋子的討論開始的,那麼我們應再回到1950年海德格爾發表的《藝術作品的本源》中。

在文中,海德格爾物與作品、作品與真理、真理與藝術的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探索。在討論中,海德格爾選取了梵高的《鞋子》為例,認為真理設置於作品之中,作品是非個人的自立的無蔽物。還認為藝術家與作品相比是某種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就像一條為了作品的產生而在創作中自我消亡的通道。

而且,海德格爾說梵高的鞋子是農婦的鞋子,但根據夏皮羅對畫作內容事實的研究發現,海德格爾所引以為例的鞋子是梵高本人的鞋子。並且擁有那雙鞋子的梵高當時正生活在小鎮和城市,並非“隱含著分娩陣痛時的哆嗦”和“死亡逼近時的戰慄”著的象徵著下層貧民階級的農婦的鞋子。

由於梵高畫過很多鞋子,海德格爾沒有明確指出他說的是哪一幅,好像海德格爾的理論可以解釋梵高的每一幅畫,即

不同的畫揭示著同一個真理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夏皮羅認為海德格爾在自欺欺人,他對梵高畫作的闡釋沒能得到畫作本身的支持。海德格爾植根於他自己的社會觀,將自己的先入之見投射在與作品的接觸中。海德格爾在梵高鞋子裡所洞見的真理——鞋子的存在乃是某種一勞永逸地在此地被給出的東西——是某種我們在畫作之外無法感知的東西

,在夏皮羅看來這也是錯誤的。

海德格爾認為在梵高的鞋子中存在一種顯現的敞開的力量,使得“世界與大地的相互作用”得以揭示,在夏皮羅看來,這種源於形而上視角的藝術力量的概念,只是一種理論觀念。而且海德格爾關於梵高這雙鞋的長篇大論卻並不能支持這種觀念。夏皮羅還發現海德格爾的觀點錯失了繪畫中藝術家在作品中的存在,海德格爾一味地談論作品本身,卻忽視了它的創作者對作品的直接參與現象背後隱含的內容。

海德格爾從畫有鞋子的畫裡發現了相關世界的真理,卻從不反思的農婦就生活在這個世界裡這種思慮上的欠缺在夏皮羅看來也是有失妥當的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夏皮羅認為當海德格爾試圖界定“器具的器具性存在於真理”時,他忽略了這些鞋子對畫家梵高本人意味著什麼。而且在海德格爾的闡釋中,彷彿藝術家的觀點是非個人的。在這些闡釋中,人們看不見畫作所表現的個人意義,也看不到梵高個人情感的重要性。

海德格爾站在哲學的視角上力圖消彌藝術家的作用而復活藝術作品的自性,使藝術作品獲得“無蔽”的澄明之“真”,這種手法卻以一勞永逸的恆一的真理觀取代藝術品與現實周遭的複雜性。海德格爾嘗試揭示出內置著真理的藝術作品的自立性,彷彿藝術作品是可以脫離藝術家以及與其有關的環境,而可以自足且獨立的,是無遮蔽的自在物。

但夏皮羅卻認為藝術品與藝術家聯繫密切,無法脫離藝術家而存在,且是藝術家的一部分,更是藝術家內在氣質與精神風格的寫照。他還察覺到了海德格爾理論的矛盾之處,海德格爾關於梵高《鞋子》的例子與他的理論無法切合,實在難以具有說服力。

而且夏皮羅重視對梵高本人的研究,即藝術家本人的生平經歷,心路歷程,並認為這些東西與藝術作品聯繫密切。

在與海德格爾的跨時空對話中,夏皮羅還在一個腳註為“從梵高的油畫裡,我們無法確定地說這雙鞋子站在哪裡,也不清楚它們是誰的”中,發現了這個腳註與海德格爾從頭至尾都指向的農婦階級的鞋子相矛盾,並提出了對這個腳註的存在的必要性的質疑。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個人的哲學體系與藝術史學家視角的較量,藝術品與藝術家應是相輔相成。

海德格爾站在他個人的哲學體系裡看梵高的《鞋子》,必然會與與他的哲學主張不符的觀點產生摩擦。而夏皮羅是站在他藝術史學家的視角中看海德格爾眼裡的梵高的《鞋子》的,也不可避免的會與與他的藝術史學主張不符的觀點相牴觸。

但是當海德格爾對梵高《鞋子》的闡釋,與《鞋子》所處的現實情況不符合時,(比如海德格爾說鞋子是農婦的鞋子,而事實上那是梵高本人的鞋子),就不可避免的讓我們有理由懷疑這是海德格爾急於使自己的觀點正確化,具有雄辯力,而將對例子的解讀方向朝著符合對自己觀點證實的根據共進。就好像是為了迎合一個被先行設定的觀點的需要,而去解讀例子,但這種解讀一定是自己觀點的支持者。不然這種闡釋也不會出現。或者並未跳出自己先入為主的哲學理論框架,而

使得事實被裝進了這個框架中而距離真正的事實偏離

梵高《鞋子》:夏皮羅兩次對話海德格爾,藝術品應該怎麼評析?

海德格爾將藝術家的作用貶低,強調藝術作品的獨立性。貢布里希曾有一個觀點: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這似乎是海德格爾的另一個極端。

而夏皮羅對梵高《鞋子》的說法無疑是更容易讓人信服的,

藝術品與藝術家的關係似乎是相輔相成的。藝術家在藝術作品中成就自身,就像藝術作品通過藝術家完成自身於現實世界的生成與呈現。且在夏皮羅對海德格爾的質疑與批判中,我們也發現了海德格爾思慮中的不足之處,但這種被發現的不足,也不失為我們藉以反觀自身思慮行為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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