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畢節織金的一個官吏,上任僅百日卻給織金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平遠風土記

    通判黃元治

  康熙二十有二年癸亥(1683)年,餘奉除書判平遠,冬十月抵任。越明年,甲子春正月,府改為州,餘與太守孫茲庵先生遂皆以二月去。計餘受事僅百日,於茲之土毫髮補益,而諸苗文老反以餘二人速去相嘆惜,於此見荒繳人心猶足與為善。餘冀官斯土者,仁漸義摩,導苗民於為善之路,爰取風土略記之,以告後之君子。

清朝畢節織金的一個官吏,上任僅百日卻給織金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平遠,為水西安氏比喇地。自康熙三年上命吳三桂平水西,奄有其地。遂建置府治,與大定、黔西、威寧並稱新疆,而平遠實為三府之冠。東連新貴,南距鎮寧,東北為黔西界,西為雲南沾益州界,城北五里即大定界,又北為威寧界,惟沾益州為最遠。截彼補此,地可三百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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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城土牆,厚尺許,離不能丈,淫雨即頹塌,修補無虛歲,虎豹麋鹿亦時時遊城中。府廳皆草舍,揹負石山,嶄巖峭拔如劍豎載張。衛衙三牆以竹罅隙柵,柵內可窺而盡。穿堂而外,樑柱傾欹,門壁空洞,兵家雞鴨犬豕悉雜入而臥於堂上。其往來街市者,或憚紆途,則往往徑此以取捷,莫能禁止。其經制、城郭、官廝乃如此。

清朝畢節織金的一個官吏,上任僅百日卻給織金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府內有黌宮,自逆賊拆毀,兵復乘之,遂蕩然無有一存者。先師木主寄於僧寮,過者傷之。諸生文武可六十人,非土著,皆散處他郡邑,其城居者五六人耳。學校、人文如此,其寥落也!

  境內頗多田,因田制裡。裡有九:城東為向化裡,又東為懷忠裡,界新貴為興文,北慕恩,南太平,迤西為敦仁、崇信,去城皆不遠,獨時豐、歲稔二里懸於西北,與沾益州鄰,往往有鞭長莫及之嘆。歲徵糧額八千石,經亂荒蕪。今視前額已減過矣。未二十年,而田賦增損己如此。

  城中皆兵。唯東西二門流落十數家。至群苗,則皆僻居溪洞籠箐中,如鳥獸之巢穴,不可以近人。

  苗非一類,若羅鬼、若仡佬、若白苗、黑苗、花苗,若蔡家子、儂家子、仲家子。仡佬種有王,羅鬼亦分黑白倮倮二種。安氏,倮倮也,其白者下安氏一等。如今頭目阿五是也。獨仲家子中頗有知文墨者。其最桀驁不馴,則為羅鬼,諸苗莫不畏憚尊奉之。其文字語言不可曉,字多方形,間亦有能為漢語者。飲食起居,諸苗亦相若,惟衣裳顏色則各從其類,如白苗衣白、黑苗衣黑是也。男子非充隸役不剃髮,發上束,復以青布迭寸,闊自腦後經兩耳結於前,餘其半併發紉之,作尖鬢坐額上,盤曲如螺。面垢不甚浣。衣止齊膝,膝以下布裹之。革履,足背系象皮帶,朱髹附帶。又有皮夾袋,袋外插短刀。肩不能擔,凡薪米之屬悉揹負。善走,躡懸巖捷於猿鳥。結寨而居,屋以草,編箐為牆。樑柱無鑿枘,以葛藤裹束其椏。無衾枕褥席,睡則籍草。天寒則披蓑,夜間燒煤。稍富者得衣氈,然無袖,拗其左右使圓之以襯兩肩,至胸項之間結以帶。頗力耕,稻熟則剪其穗,束而跨諸屋樑俟極幹,舂而祟之,或以換鹽布。自飯稗米,土碗。出門則以竹篾結兩兜如碗,一盛飯而一覆之,以繩繫腰上,遇澗泉則以小木瓢汲淘而下;鹽少許,置掌心舐之,味甘於肉矣!見官府故作畏謹狀,其心至詭譎不可測。然諭以誠信,亦每每折服。其技,善彀弩及鳥槍、鐮刀,挾仇怨則殺人。父母死,無棺,夾以兩木板而橫葬之,擊鼓吹喇叭,親戚宰牛羊雞豕以助,名日作戛。勢挾弱苗,苛索所有,名曰扯手。其婦人衣長,領、裙襞百疊,文如錦加繡,而粗澀又如氈毯;亦草履;頭鬢或中或偏,貼雲於額,或髮際橫一梳而罩以青布。無婚娶禮,女子踏歌、男子吹蘆笙和之,音調諧則配合。行必以群,或採茶、採薪、採野菜,亦揹負如男子。此諸苗之風俗如此。

  其山,盤裹層迭,峰巒多倒側,極類苗子撮髻。環城諸山猥而少樹,豐茅曲塢,虎豹穴之。冬則沿山而焚,千嶂如炭。山之陰即茂林黯翳天,人跡罕到,山鬼往往吟嘯於其間。雲罩顛頂即大雨,雨必連旬。及冬則白氣彌山,望之如雪。寒凝,草樹皆成冰,如瑤花玉箸,堅厚圓潤,絕非雪比,土人謂之凌。山多怪石,如百獸蹲舞,首昂尾掉,欲起而搏人。又多怪洞,恢敞屈奧,中有深潭,為蛟龍窟宅;頂懸石乳,狀類難名;巖隙漏,天陰溼鬱蒸,以故多雨。

清朝畢節織金的一個官吏,上任僅百日卻給織金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水惟簸朵河最大,深數十丈,沉碧不流,臨之冷人毛骨。兩岸危峰礙日,密樹蒙煙,虎嘯猿啼,人聲斷絕;雖高卓之士,過此不能不悄然而悲矣!穿城一水發源鳳凰山行數里水忽斷。溪底攢石聳角,穿空翔飛兩岸者,如大風吹烈焰而卷狂瀾也。溪自城南入,接東南兩龍潭水,合流出北門,又合別流東北行二十里復斷。高山阻截,水乃厚蓄其力,衝山腹而洞之,遂貫穿。以引漁舟,然炬入窮之,莫知所底,山水的怪險有如此。

  其產,則漆、雄黃、黑鉛、皮器、小馬、熊膽、麝香、雞縱、鸚鵡、白鷳、篝雞。雞長羽而黑其邊,周圍如淡墨所畫,極可觀;然苟蓄於家,見人輒避。又有黃柏、前胡、白芨。前胡菜似野芹,土人採而齏之,謂之羅鬼菜。白芨根似孛薺,苗婦取以洗衣甚潔白。其花似蘭而色紅,亦最豔,然而不香。此與管雞羽毛徒有文采,而皆不適於用也。

清朝畢節織金的一個官吏,上任僅百日卻給織金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道路關隘則紆屈羊腸,苗賊嘯呼剽掠,出沒如鬼蜮。東路由威清,有象鼻嶺險絕,嶺下則簸朵河,渡河為雷打坡,坡頂大寨名巖上。兵踞巖顛,下跨大洞,以探象鼻,則威清之路可以無梗;東北路來自黔西者為紅巖、為倮結河,河之南為白沙塘,崇坡密篝,行者膽掉;從大定入為北路,自比渡坡過六歸河,南上青崗嶺,嶺路逼天,鳥飛欲絕,說者謂屯兵白沙塘、東渡倮結以扼紅巖之險,結壘而戍青崗;北阻六歸而策大定,兵據比渡坡以為藩籬。如此則三府相為犄角,賊不敢出兔窟而陸梁矣!府治南,南行為鳳凰山,高三十里,頂平闊,山麓坦衍,穆將軍戰壘在焉。由鳳凰山六十里至鎮寧三岔河,即吳三桂積米接濟平遠兵糧處,今其倉尚在。以鳳凰山為首,象鼻嶺為尾,連帶黔、大以為羽翼,則平遠腹心可帖席臥矣!其要害大略如此。

  至諸苗各有寨,寨有頭目,阿五為之魁。阿五者,安坤奴也。坤死,五逸出。迨吳三桂反,五欲挾還水西地,亦稍為之助。適穆將軍提大兵恢復新疆,五乃翻然出迎,捐米數千石餉兵。將軍以為功。故自是遠近無不知水西有頭目阿五者。先是安坤妻祿氏,烏蒙女也。安坤既誅,祿氏逃入烏蒙垂二十年矣。三桂滅,阿五乃奉其主母自烏蒙歸。舊巢謂祿氏有遺腹子名勝祖。未幾又云阿五謀反者,大定張總鎮速而鞫之,謂其罪當誅。祿氏急,乃訴總鎮實誣枉,總鎮竟削職,而阿五晏然。天子復念捐米功,授勝祖宣慰司銜,阿五六品長官司銜。此甲子(1684)年平遠府改州時事也。

  大抵,苗、倮自漢、唐以來,未當郡縣治也。及今,建置未久,又煽於逆氛,雖已平復,然欲其一旦皆帖然而蹈詩書禮樂之範,此實難矣!當置郡之初,設知府、通判、推官以治之。未幾推官裁,而知府尊崇,佐以通判,仍足以樹恩威而廣彈壓,矧又有協將屯重兵鎮之,故諸苗俯首以就羈紲不敢動。乃前之議者請拿土地還之,可坐而受其貢獻,今之議者又謂滇黔已蕩,平兵應裁。平遠兵二千二百,應裁四之一。然即建為府矣,苗倮亦赤子也。己視為子,苟又以子不肖,不習知詩書禮義,將舉而度外置之?彼如出押之虎兕,弄其毒弩長刀之舊技,攘臂而咆嗥,其孰能禁之?且府又改為州矣,彼視州官不能為太守之尊崇,此其心亦稍稍菲薄之;而勝祖、阿五又己受宣慰、長官之銜,諸苗繫心,此其勢又足以抗衡。挾其抗衡之勢而行以菲薄之心,使復無重兵彈壓之,長官將有所難堪。此如水行亂石中,激而為波濤,高堤厚岸,彼猶將薄之,顧可自撤其防耶?是惟官斯土者,清儉持身,行仁布義,推誠以感動之;而鎮將復時加訓練,積威聲而強根本,則患消於未萌,澤流於漸染,庶使其趨善如歸,而化詩書禮義之俗歟!


黃元治 【清】

江西德興人(一說安徽黟縣人)號樵谷鈍夫,康熙十五年丙辰科進士,工詩善書,書宗米芾,得者頗寶之,詩以公安三袁為宗,為清初著名詩人,詩格極高,後袁枚評為:“國朝邊塞詩人第一”。曾任貴州平遠府、江西建昌府通判,後知雲南澄江府,累官大理寺卿,浙江巡撫,吏部、兵部侍郎。著有《黟中雜記》、《綵衣集》、《敬一錄》、《讀書堂法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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