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不被人理解就是我唯一的骄傲。” ——三岛由纪夫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再去金阁寺,是因读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正值京都的冬季,一场大雪后的金阁寺,在一片白色幻境中,闪着刺眼的扎入眼球的锋芒

这便是小说的魅力。不管是让你豁然还是压抑,文字的魅力,直捣人心。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金阁寺》无疑是三岛由纪夫众多“毁灭美学”作品中,极具代表性的一部长篇小说。1956年,一问世就获得当时第八届读卖文学奖,后又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蜚声海外。

日本评论家奥野健男说:“这是三岛文学中的最高水平,三岛美学的集大成。”它的精彩在于,以一种非常规的心态,任由内心深处最真实但逐渐失衡的意识,毫不留情地把主线引向不受控制的边境,在肆意和自我中开出凛冽的花,美得诡异。把唯美和残忍交叠融合,在日本典型的“物哀”美学基础上,又多了一种暴烈之美。

本文将从主观意图、二元对立及战后背景三个方面,来感受一下《金阁寺》里的这一场大火背后所隐喻的变异意象以及独特的三岛式毁灭美学。


1 以独白方式叙述真实,以主观意图隐喻现实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金阁寺》以震惊日本的“火烧金阁寺事件”为创作背景。先来说说金阁寺,日本室町时代,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从西园寺家接收了北山殿,然后将其改建成一座规模宏大的行宫。最为用心的就是“舍利殿”,因外墙全以金箔装饰,后世人们称其为“金阁殿”。1950年7月2日,大谷大学的学生林养贤,也是金阁寺的出家和尚,因为不满当时贫富悬殊的社会现象,从而执拗地妒忌金阁寺的美,报复性地放了一把火,烧毁了500多年历史的寺院。直到1955年金阁殿重造,1987年才重新贴上金箔。

三岛由纪夫在动笔之前,专程前往京都实地走访,从警察局调查取证记录,研究宗教和禅寺建筑,甚至去了林养贤的故乡舞鹤,在荒凉的日本海边,去设想这样一个孩子的成长历程。把费尽心思收集的资料,整合过滤转化成自己的内心故事。从“我”的视角,以一种形同与自身演绎的独白方式进行主观创作。

“仅仅靠‘美’这种浅薄愚昧的观念,就足以成为他对国宝纵火的犯罪动机。另一方面,要在现在生活下去,相信一个愚昧浅薄的观念并将其敷衍为生的根本动机,这完全可能。”

主人公沟口是成生半岛上一个乡下和尚的儿子,从小身体孱弱,还有口吃。脑海中的金阁寺,在父亲的赞美和自身的幻想下,已然成为美的象征。每当沟口试图和世界接触时,他内心的自卑便使他脑海中出现金阁寺的形象,那遥不可及却义无反顾去信奉的美。

当沟口进入金阁寺修行后,现实的金阁寺和心象的金阁寺渐渐开始错位,他努力地试图让它们重合,可金阁寺却成了他和外界隔离的“薄膜”,隔离原本可以救赎他的东西,包括女人。金阁寺一再“拒绝”了他,他也开始有了和金阁寺断绝的念头,毁灭之心因此而生。

“旅馆的姑娘变得遥远、渺小,如同尘埃一样飞走了。既然姑娘被金阁寺拒绝,我的人生也被拒绝了。”

“不可能一只手指摸着永远的美,另一只手指摸着人生。美永远存在真的阻隔了我们的人生。”

挡在沟口和人生之间的心象金阁寺,是沟口的“理想自我”,却让他对人生和女性充满畏惧,对于生的态度也逐渐扭曲。金阁寺的美在小说中被无限放大,让三岛笔下沟口的病态心理,以至于到最后火烧金阁寺,有一个必然性和合理的解释。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电影《炎上》

以推理小说《雾和影》一夜成名的小说家水上勉,在1979年也曾发表同样题材的纪实作品《金阁炎上》,这部堪称长达20年的史料,从林养贤的童年,纵火的前因后果,到他的死,更真实地还原了整个故事的原貌。也正因如此,很多人把它和《金阁寺》进行比较,从而去发现三岛的主观创作部分和意图。

现实中,最后警察在寺院背面的左大文字山上,发现了已吞下大量安眠药并且切腹自杀未遂的林养贤。入狱后的第6年,纵火犯死于严重的肺结核,同时被证实有精神障碍

而三岛笔下的沟口,从口袋里翻出小刀和用手帕包着的安眠药瓶,将它们扔向谷底。

沟口演绎的是林养贤,又不全是林养贤,那个从小孱弱自卑的其实是三岛自己。

“我决定活下去。”

渐进的毁灭,毁灭才能求得新生。这也是三岛借由这一把火,来探求美即日本精神经由毁灭而得以留存。


2 “二元对立”下的摇摆,“南泉斩猫”后的决断

三岛以二元对立来制定自己一生的美学目标,应该得益于1951年12月进行的长达5个月的欧美艺术之旅,他爱上了希腊的人体雕刻和绘画。那种肉体与精神、感性与理性相互和谐统一的艺术灵魂,影响着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生与死,青春与老去,外面的世界和内在的世界。

《金阁寺》就是行云流水般得在幻想和现实间不断拉扯,美与丑,健康与残疾,永恒与毁灭的强势对立,导致一个被慢慢碾碎信仰的人,走向虚妄。

① 美与丑的对立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1946年舞鹤港

年少时,懵懂的我无数次幻想美丽的邻居女孩有为子,甚至在拂晓前,一路奔到女孩上班必经之路上的一棵榉树下等待,却因为结巴说不成一句顺溜的话,也因为结巴被女孩无情地耻笑。

我开始不分昼夜地诅咒有为子。直到有为子因为和逃兵在海军医院相好并且怀孕,在宪兵的逼问下又背叛了逃兵,出卖了男人的藏身之处。

通过这次背叛,有为子也背叛了我心中美丽的样子,变得丑陋,变得和丑陋的我相互包容。

从此,丑陋卑微的我心里,只有金阁寺是美的了。美与丑的对立,也是一个少年和自卑的自我不断抗衡以致落败的过程。

② 健康与残疾的对立

“他走路时的模样委实醒目,仿佛永远行走在泥泞之中,好不容易一只脚挣脱出泥沼,另一只脚又紧跟着陷了进去,这使得他全身都在跳动,行走变成了奇怪的舞步,尽失生活常态。”

柏木严重的内翻足使得我一入学就注意到了他,他的残障使我安宁,因为意味着他将会认可我所面临的境况。可是,我因为结巴而自卑,柏木却因为他的残疾而去利用女人的同情心,从而骗得人家的芳心。

健康与残疾的对立,已经不是自信和自卑那么纯粹。我开始同意人生哲学越是充满欺诈,对人生的诚实就越能得到证实。

③ 永恒与毁灭的对立

“它的美总是在某处回响,我就像患有耳鸣顽疾之人,所到之处皆可听见金阁的美在鸣叫,我早已习惯。倘若以声音来比喻,这座建筑应该是一只持续鸣响了五个半世纪的小金铃,或者是一把小巧的琴,如果声音停止……”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曾经如信仰一般的金阁的美,是一个永恒的存在,我已经习惯这个存在。但是鹤木的自杀,柏木的劣等情节,住持的好色,还有被父亲植入的观念,和母亲间无法化解的隔阂,让我质疑所期望的美,让美成了我的仇敌,让烧毁金阁终于从一个唐突的念头变得坚定。

④ “南泉斩猫”斩断妄想的根源

柏木总是说,改变世界的是认知。而我认为,改变世界的,是行动。

曾讽刺我的柏木对我说:“如今我是南泉而你是赵州,可或许有一天,你将成为南泉而我将成为赵州。这公案就如猫眼一般,是会变的。”

事实上,我真的成了南泉,利落果决地点了一把火,毁灭了和猫一样美的金阁。参禅时老师讲的公案“南泉斩猫”,成了最后我对金阁的美最后的裁决。

“南泉斩猫”出自《景德传灯录》卷八,是禅宗的一桩公案。

“师因东西两堂争猫儿,师遇之,白众曰:“大众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众无对,师便斩之。赵州自外归,师举前语示之。州乃脱履安头上而出。师曰:“子若在,即救得猫儿也。”

世人都把这个公案叫做“难关”,因仁慈而优柔寡断,或因决断而残忍,都是两难。

其实,“斩猫”和“纵火”一样,都是选择斩断自我的迷妄,虽然很难。


3 战后背景下复杂的故事和人生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美国轰炸日本东京

《金阁寺》的故事是发生在二战背景下。昭和十九年十一月(也就是1944年11月)美国轰炸了东京。沟口秘密幻想着整个京都也被大火包围,他就可以和金阁寺一起毁灭在战火中,这是他对于美终极的追求,也是阴暗内心世界的开始。

对于三岛由纪夫来说,他为《金阁寺》铺垫了更巨大的历史背景,从世界大战到日本偷袭珍珠港,再到美军轰炸日本,最后聚焦到金阁寺、沟口,再到三岛自己。他和沟口一样同样身处虚妄,变得极端和怪异。这种强烈的无常观和怪异美,也就全部倾注于他的作品。

说到怪异,不得不提一下三岛执念式的拥护天皇,并且奇葩式的自杀。

在三岛由纪夫短暂生命的最后几年,成立了以维护天皇的右翼军事团体——盾会。1970年盾会自卫队发动起义失败,三岛选择切腹自杀,并且自杀时加入“介错”环节。

对于三岛而言,死亡不代表恐怖,而是一种使人向往的美。就如他另一部有名的小说《假面自白》里圣塞巴斯蒂安般的殉教死。

不过,日本文坛鬼才,也就此陨落。

就像《金阁寺》里最后代表毁灭的那一场大火,熊熊燃烧,就似无望的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结语:

“人这东西,一旦钻进美里出不来,势必不知不觉撞进最为黑暗的思路。” ——三岛由纪夫


《金阁寺》|那一场大火,是无望缝隙中开出的凛冽之花

《蔷薇刑》模特:三岛由纪夫

一本《金阁寺》,让我们看到了日本文学中经典的“毁灭美学”所传达的意境,它不单单靠细腻的文字,而是巨大历史背景下,人性的低声嘶吼。毁灭不是结束,死亡不是终点。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自我的,魅惑的,怪异的一代文豪。


参考文献:


杨雪君:《物的毁灭与美的留存》

陶德臻:《东方文学简史》

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