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故鄉和歲月的歌
波斯貓
寫給故鄉和歲月的歌
——對葉廣岑《去年天氣舊亭臺》的賞析
自從讀了葉廣岑老師的小說《採桑子》和《狀元媒》之後，“葉廣岑”這個名字和她寫的書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前不久，我又讀了她的小說集《去年天氣舊亭臺》（《狀元媒》、《採桑子》、《去年天氣舊亭臺》是葉廣岑的京味兒三部曲），心中越加喜愛。日子久了，這種喜愛就變成了堆在胸口想要急切說出來的話，如同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這本書由九篇小說組成，每篇題目都是北京的一個建築，九個建築連成九段故事，而小說集的名字從晏殊的一句詞裡“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中選用了後半句取成。
小說裡的每個主人公都深深地吸引著讀者，尤其是他們坎坷無常的命運，讀來不由得令人扼腕嘆息，為他們揪心不已。這些人物來自社會不同的階層，有種菜的農民，有舊社會里改造過來的妓女，還有清朝王爺家的格格、“文革”中的造反派、改革開放初期做文物生意的投機者……作者正是通過描寫這些身份不同，性格、經歷各異的人物，來展現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北京城豐富廣闊、複雜多變的社會生活。如《樹德橋》的牛樹德，《後罩樓》裡的珍格格，《太陽宮》裡的日頭……
這些人物不可預測、跌宕起伏的命運讓人心酸、讓人牽掛，而他們身上閃爍著的人性的高貴和光輝，卻更令人感動、令人敬佩。如《扶桑館》中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唐先生，“我”小時候常把家裡的東西偷出來悄悄賣給唐先生，換來錢買電影票。這些東西五十年之後唐先生讓兒子“狸”還給了“我”——雞血石印章、京劇旦角點翠頭面、明版校刻書……光明磊落、善於為他人著想的唐先生，讓作者由衷地讚歎道：“……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您真是先生，大先生！”；又如《苦雨齋》中的“六叔”金載澄，本是皇家後代，參加國民黨印緬遠征軍九死一生回來後，為了不連累家人，隱居在山村裡，更改性情、換姓埋名，後半生默默地在山上種植“香花槐”這種珍貴的樹木，造福于山民，造福於大地；還有《月亮門》中“蘇惠”的媽媽，解放前做過妓女，善良溫柔的她盡心盡力地撫養著蘇惠——一個革命者犧牲前託付給她的孩子，並在“文革”中想方設法地護女兒周全……
這些小說篇篇引人入勝、耐人尋味，這當然離不開葉廣岑老師作為一個優秀作家所具備的寫作功力，正如她在作品中說的“感受力、創造力和表達力是作家的基本功力，尤其是創造力”，但更為重要的是，小說的題材大多數來自於作者最熟悉、最難忘的生活。葉廣岑老師二十歲之前生活在北京，她出生於皇室貴胄之家，祖姓葉赫那拉；母親則出生在一個極其窮苦的家庭裡，不識字。因此，貴族文化和平民文化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滲透在了葉廣岑老師的思想氣質中，也表現在《去年天氣舊亭臺》中。比如《唱晚亭》中寫到，父親經常帶著“我”的哥哥姐姐們在唱晚亭中唱戲——一家人就能組織起一場高水平的京劇演出，甚至是演唱會。哥哥姐姐們的愛好、才藝和他們各自最終的結局，作者在《狀元媒》和《採桑子》中也都清楚明白地交代過，是真實地存在於他們那個家庭中的；又比如說“我”的小夥伴們“小四兒”、“李立子”、“冬生”、“蘇惠”……他們或者就是“我”真實的玩伴兒，或者就是作者從眾多小夥伴身上選取出他們各自不同的特點，雜糅在一起塑造出來的典型人物。這種內化在作者生命中的真實生活和經歷，葉廣岑老師在敘述故事時信手拈來，並巧妙地安排在小說裡，使得作品既真實可信，又親切自然。所以她在後記中這樣說：“裡面有我的影子，我的生活，我的街坊和兒時的夥伴，是一代人的記憶，也是一代人的足跡。”
小說集獨特的充滿京味兒的語言也讓人回味無窮。書面語和口語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詼諧幽默，情趣橫生。如《月亮門》中，“蘇惠說，他有種靠得住的深沉，安靜的美……我說，……他已經老了，成了一個連嗬兒嘍帶喘的棺材瓤子……”《苦雨齋》中“……這種被冷落了的難堪，一輩子扯淡白乾的悲哀從心底升起……”等等。有好多口語，是我們非常熟悉的經常出現在我們生活中的詞，如“被臥”、“近便”、“截長補短”……口語的靈活運用，使這些故事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兒，好像這些人、這些事，就生活在我們周圍、發生在我們身邊，呼之欲出、觸手可及。
葉廣岑老師獨特的家庭背景，深刻的人生體驗，廣博的學識見聞，深厚的文化底蘊，使得她的作品既蒼涼厚重，又豁達通透。這些看似平淡實則波瀾壯闊的故事，飽含了多少作者對故土的懷念和眷戀，又飽含了多少對歲月變遷、故人不在的惆悵和感慨……正如她在後記中說的：“茫然四顧，親人老去，家族失落，衚衕拆遷，鄰里無尋。舊日感覺已經走遠……”是啊，逝去的歲月就是一支滄桑的歌，逝去的故鄉更是一支永不能忘懷的古老的歌。
去年我和丈夫去北京，專程到葉廣岑老師年少時居住過的地方看了看，她家所在的戲樓衚衕裡的四合院早已變成樓房，衚衕口牆上“戲樓衚衕”幾個字赫然在目，衚衕口北邊是巍峨宏偉的雍和宮，馬路對面是古樸的成賢街……流連忘返之間，我彷彿看見了那個天真可愛、聰明機靈的七格格丫丫和她的小夥伴們，從對面的成賢街跑過來，跑進戲樓衚衕，慢慢消失在那片樓房裡，也消失在滾滾東流的歲月長河中……
閱讀更多 香落塵外作伴結廬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