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食色,性也!李安心中的“家”寓言

李安的《飲食男女》是一個非常規的家庭結構——母親角色缺失的環境中,講述一個傳統式的中國父親與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兒的故事。

片名已經揭示了影片的主題——飲食、男女。食色,性也。食與色的衝突貫穿全片始終。

這一矛盾在“家”這個空間中得以發生、激化和解決。“家”不僅具有空間的意義,也是各種矛盾衝突“烹飪”的地方。在這個層面上“家”具有了吸納、糅合、分解矛盾的意義。

《飲食男女》:食色,性也!李安心中的“家”寓言

父親對“家”完整性的掙扎與衝突

李安從小接觸的是完全傳統的中式教育。深受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影響。

李安曾坦言,拍完《飲食男女》他才意識到他父親的形象貫穿著他的“家庭三部曲”。生活中的父親給了他很多創作上的靈感。

在創作過程中,借鑑了很多自己的親身經歷。“對我來說,中國父親是壓力、責任感及自尊、榮譽的來源,是過去父系封建社會的一個文化代表。”

他的父親在他的生長環境中同樣扮演著這樣一個傳統中國式父親的形象。李升的關於“家”理念的解讀深刻的影響了李安,並在他的電影中得到了體現和顛覆。

體現的是一種對於傳統“家”的繼承與反叛。延續和繼承了家庭成員之間的特別是長輩與晚輩的“禮”與“規範”。

顛覆的是傳統的“家庭“”觀念。在《飲食男女》中三姐妹之間的相處模式是對傳統孝悌觀的顛覆,而老父親與三姐妹各自的愛情觀,則是對傳統婚姻觀的顛覆。

《飲食男女》中的父親是退休的國廚大師。在父親的角色設定上是頗為考究的。他身上深深的烙上了“中國”的印記。

在他身上我們能看到傳統的中國式父親的共性:嚴厲、慈愛、沉默寡言、有擔當、有責任、觀念保守。他想堅守傳統可又顯得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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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開頭,父親為每週日的家庭聚餐準備。完備的工具、嫻熟的刀工、豐盛的菜餚讓人應接不暇,刺激觀影者的視覺神經。

於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三個女兒對於每週日家庭聚餐的態度。

從二女兒家倩的話裡體現出來“我們靠吃飯聯絡感情”。餐桌是一個可以將家庭成員聚集的地方。也是彼此可以溝通交流的地方。父親通過為女兒們準備週日晚餐與女兒聯絡感情。

事實上每週日的晚餐對於女兒們來講更像是一個儀式化的行為。三個女兒並沒有對此產生多大的熱情。反而成為了一項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美食和家庭聚餐的氛圍已經吸引不了她們。在這裡,餐桌變成了一個矛盾匯聚的地方。父親在餐桌上一再欲言又止,不斷被女兒的話打斷。

女兒們想逃離“家”的束縛,看似平和的聚餐卻是四個人各懷心事。餐桌上的美食也如同父親的味覺一樣變得索然無味。

一頓家庭聚餐終於因為意外的出現幫助老朱救了場,將這種沉悶的氣氛打破。

“他珍視的東西,似乎不被年青一代重視。雖然每個星期日的晚上,他行禮如儀的煮一頓豐盛的晚餐,實際上他已覺得索然無味。”

餐桌上凝聚的只是四顆零散的心。“家”的形式雖然存在,但“家”的感覺卻蕩然無存。每個人都只想的逃離,父親的堅守此時顯得有些無力和蒼白。

“他們那一代就是這樣,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就過去了,看似糊塗,其實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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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最後,同樣是在餐桌上,父親宣佈他將搬離大房子與錦榮組建新家,至此父親一心想要維護的“家”從形式到實質上都已經解體。

父親選擇突破傳統的世俗觀念選擇走出老“家”去建構自己的新“家”。

以父親為核心的傳統家庭模式被解構,與之相連的崇尚孝道的家庭倫理道德也被顛覆,而父親的存在則成為李安關於“家”寓言電影表述的核心。

導演李安選擇在缺母的家庭結構中表現“家“”的內涵,缺母的環境使家成為一個開放的結構,這個開放的結構從一開始就是不穩定的。結構開放意味著隨時都要接受外來事物的挑戰。

父親在家庭中除了承擔頂樑柱的角色外還承擔了維護家庭穩定和睦的角色。

在中國傳統語境下,父親是一個厚重的詞彙,在傳統的家庭結構中,父親承擔太多的責任,父親不僅是一種稱謂,更是一種文化的象徵。

父親意味著責任、擔當和權威,父親的地位不可撼動。

至此,父親的個人人格特徵已經被淡化。為了家庭的穩定與和睦,父親的形象被拔高,父親個人的情緒與慾望在這種語境下被壓抑。

而家則是這種壓抑的延續和擴大,突破與重構成為了應對壓抑的一種必然反抗。

父親試圖維護家的完整性,卻無法左右女兒們的想法。於是父親的角色就經歷了由一家之主、頂樑柱到成為“家”的一種象徵符號再到新的家中的主人這樣一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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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似回到原點,但是在這一過程中,父親的權威地位動搖,父親代表的主導文化圈地位被撼動,女兒們獨立產生新的圈層。

主導文化圈與新的圈層的交集成為新的“家”的概念,“家”的範圍和意義得到放大,並出現多個“中心”,“家”的意義由單一走向了多元。

女兒們的“離家”與“建家”

影片塑造的朱家三姐妹,在父親的監護下長大,她們三個性格迥異。

老大,保守卻渴望被愛但又不敢主動去爭取;老二,聰明漂亮,看似作風開放,實則內心保守;老三則是新新人類的代表。

01

老大家珍通過信仰基督教的方式將自己與周圍隔離。雖然三十多歲依然單身,她信奉基督教,認為人應該是禁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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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大姐,她自覺的把自己定義代表母親的角色,甚至認為自己會獨自的照顧父親終老。當老二家倩告訴她父親其實需要的是同齡的老伴時,她生氣的和家倩爭吵。

但是影片後來,家珍成為第一個走出家庭的女兒。

她在受到學生們的調戲之後徹底覺醒,完全顛覆以往保守的性格。穿上豔麗的衣服在校園裡穿行,主動追求體育老師。

這種意識的覺醒帶來的顛覆性的改變徹底打破了家珍給自己設定的身份和框架。在大姐身上這種覺醒是革命性的,也是振奮人心的。

02

老二家倩是航空公司的經理,事業有成。三姐妹中她是和母親長得最像的。

用老溫的話說就是她結合她父母兩個人的性格,倔強像她母親,愛擺臭架子像老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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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三姐妹中個性鮮明自主性最強的。她第一個想要脫離家的束縛,自己花光所有積蓄想要在外面買房子搬離“家”。然而她又是對傳承父親的手藝最為痴迷的一個。

“很奇怪,我好像沒有什麼童年記憶,除非我把它們煮出來。”

家倩從小愛在父親的大廚房裡,喜歡學做菜,也很有天賦。在廚房的記憶是和父親一起的記憶,父親喜歡的東西,她也喜歡。

從這一點上,她確實最像老朱的。她外表看似冷漠,其實內心卻是柔軟的。在醫院無意撞見父親以為父親患病,這也促使她放棄去阿姆斯特丹升職的機會而選擇留下。

家倩在影片中看似是私生活最為開放的一個,卻是家庭觀念最重的一個。

最後,家庭解體以後,大家都搬離了老屋,過新的生活,家倩又買回老屋,並且延續老朱週日家庭聚餐的傳統。

影片最後,老朱在喝了家倩做的湯竟恢復了失去已久的味覺。戲劇的衝突性在這裡得到了體現。

家倩是導演著墨塑造最多的形象,在她身上有傳統與現代的矛盾,有婦女之間的矛盾,有放棄自我與堅守的傳統矛盾。

但所有這些矛盾最後都得到一一化解,也許這些矛盾並不會消失,卻在家倩身上得到很好的平衡。

三個女兒當中她是最想離“家”最後卻選擇留“家”的人。這看似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有時候,經常是家裡最聰慧和叛逆的孩子,一眼看透家裡的虛偽,卻又在家庭面臨解體時承擔起所有的一切,二女兒家倩就是這樣的角色。

03

老三家寧看起來是最省心的一個。她在溫迪漢堡工作,下班後喜歡在路邊攤吃麵,和這個年齡段的女生一樣,她比較簡單、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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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們不敢說的話,她直言不諱。

老朱由於失去味覺,做菜沒有之前那麼精到,姐姐們都吃出了其中的差異,但是都沒人開口說,只有她直接講出了事實。

由於多次和好朋友的男朋友接觸,最後他們兩個居然走到了一起,而且未婚先孕,從而走出了家庭。

這在傳統的老父親看來絕對是離經叛道的行為。然而,隨著老三的離開,開啟了整個家庭肢解的開端,家庭成員之間的微弱鏈接也隨之斷開。

隨著兩個女兒和老朱的陸續“離家”,家的表面平衡被徹底打破,“家”的原有的空間意義和現實意義都不復存在。

新的家庭結構也正在形成,開啟下一個關於“家”的寓言。而父親也由現實意義上的父親而變成了一個符號,一個現實存在卻顯得遙遠的符號。

三個女兒建立三個新的家庭,這三個家庭,包括父親後來建立的家庭在層次上存在差異。這種差異也體現了他們各自對於“家”的理解。

四個主體的改變踐行著他們對於家的理解,他們的家庭結構也迴歸到正常的狀態。

這種迴歸是個人存在意義的一種迴歸,每個人在新的“家”中重新迴歸了自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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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親由父親身份變成新的父親和丈夫的身份;大女兒由女兒身份轉化為妻子;二女兒又迴歸到女兒的角色;三女兒由女兒變成了另一個家庭的妻子和母親。

這些身份的轉換符合他們心裡對於“家”的原始期盼。至此,新的家庭結構形成並呈現平衡狀態。

每個人的離家不是為了離散,而是為了成立一個新的家,在這個意義上,家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家的涵義得到了延伸。

三個女兒的選擇踐行她們對於家的理解,最後老父親不得不接受這種變遷,一種悲涼和落寞的情緒蔓延開來,而導演最後也安排老父親找到新家,這也算是對老父親的一點祝福。

“家”的解體與重建

李安的電影彷彿總是若隱若現的呈現著一個“家”字,所有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係,東西文化的衝突,都在“家”這樣一個溫暖、傳統的場所進行。那些蟄伏的無法掩蓋的矛盾,保留著東方特有的細膩的表達,這也常常被認為是李安導演完整的中國文化品格。

飲食男女,食色性也。飲食與性是維繫一個家庭完整的重要環節。

“性”是家庭的根源,家庭營造合法的性關係,有了孩子,代代才能相傳。但是在中國家庭裡,“性”是個禁忌,父母從來不和孩子討論,鰥夫老爸就更加難以啟齒。

《飲食男女》:食色,性也!李安心中的“家”寓言

在片中,作為大廚的老朱味覺消失,家庭聚餐中,面對一桌的美食,三個女兒和老朱都感覺食之無味。作為表層的維繫家庭完整性的飲食首先瓦解。

老朱早年喪妻,所以一開始“性”在家庭中作為深層地維繫家庭完整性的重要元素本身就不存在。這樣的家庭結構其實一開始就註定是鬆散的。

大女兒和小女兒又以結婚和懷孕的方式走出了家庭,最後老朱宣佈和錦榮結合在了一起並賣掉大房子。至此,原始的家在空間意義上和現實情形下都已經解體。

正如李安導演所說:

“我一直對人間的聚散很有興趣,片中的食物和飯桌只是個比喻,象徵家的解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解構的目的是為了再結構。”


父親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他成為了另一個新家的主人,與女兒們最後的一點連接也斷開。

影片沿著離家——成家——回到家的路徑發展,離家只是手段,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成家。

在離家與成家的過程中,每個人都在尋找自我,尋找心中的家。

但家到底是什麼?也許,就是萬家燈火中的那一點點星光,雖然微弱,卻能照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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