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呂氏家族墓被盜案
本文作者 倪方六
“考古專家跟在盜墓賊屁股後面”，這話雖然很酸，但有時事實上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客觀原因是國家不允許主動發掘古墓葬，如果不是被盜墓等人為破壞或工程建設需要，無法繼續保護，是不能發掘的。
所以，不少考古報告中所謂“搶救性發掘”，其實就是“被盜墓者挖過後發掘”的書面詞彙。
河南明朝周懿王墓考古現場
陝西藍田五里頭村呂氏家族墓地的發掘，便是由盜墓引起的。
事發2005年12月。
一天，五里頭村一戶人家辦喜事，村上的人都去喝喜，村民呂某某也去了。喜酒喜酒，歪歪扭扭，大家都在盡情地碰杯找醉，盡興喝酒，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呂某某不見了。後來一起喝喜酒的村民才知道，他悄悄離開了酒桌，乘著夜色去了村北的桃樹園。
盜墓者（劇照）
幹什麼？盜墓！
選擇村裡人家辦喜事時盜墓，是計劃好的。因為炸墓發出的響聲是不會有人覺得突然的，會被誤認是鞭炮聲。而且，村民都去喝喜酒、看新娘子了，到外面走動的也少，不容易被人看見。
呂某某早踩好了點，所以到桃園後很快動手，與同夥一起，將古墓炸出了一個大洞。
農村辦喜事
進入墓室後，呂某某和同夥眼都看直了，滿眼的“好貨”，這回發了。
呂某某既緊張又激動，慌亂中一腳踩碎了一樣東西，也顧不上是什麼了，只顧把罈罈罐罐什麼的往準備好的幾個蛇皮袋裡裝，然後迅速離開，消失在夜色下。
到家後，呂某某將盜出的隨葬品藏匿了起來。
事發後，警方從呂某某家繳獲120件精美的隨葬品。
警察收繳的呂氏家族墓被盜文物
被盜出隨葬品主要是瓷器和銅器。經專家鑑定，瓷器均為宋朝的，青銅器則是漢朝以前的。
呂某某與同夥的盜墓行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警方怎麼會知道？被人舉報了？不是，西安文物緝查警查出來的。
2006年1月14日凌晨，在一家小旅館裡，警察將盜墓剛回來的呂某某和另一同夥抓到了。
“文物緝查警”，是陝西特有的專業警種，是針對當地盜墓案、文物走私案多發而成立的。這些專業緝查警隸屬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二處五大隊，是中國公安系統惟一整建制專職從事文物緝查工作的基層辦案單位。
西安文物緝查警
五大隊在偵辦、緝拿盜墓、文物犯罪方面屢建奇功，大隊長韓清龍曾榮立一等功。藍田呂氏家族墓地被盜的偵破，就是五大隊的傑作。
文物緝查警的“嗅覺”異常靈敏，盜墓者最怕他們，稍有疏忽就可能栽要他們手中。
呂某某他們在盜墓得手後，急於將“貨”出手，於是不時與買家接觸。
文物市場上假貨贗品太多，買家見貨都會刨根問底，而賣家也儘可能將貨的來源說清楚，以求信任。為了賣出價錢，賣家也會主動在圈內放風。
北宋景德鎮窯青白瓷瓜稜腹帶蓋執壺，藍田北宋呂氏家族墓隨葬品
呂某某盜墓團伙就是這樣，同夥邱某某當時有意放出風，稱在墓內看到墓誌，上面有“大宋承務郎”等字樣，以證實手中的貨確是宋瓷。
很快，圈內相傳有從“承議郎”墓中盜出的宋瓷要出手。五大隊很快從眼線那裡得到了這一情報，但不動聲色，暗中追查，呂某某盜墓團伙遂進入了警察的視線。
盜墓者
2006年1月14日凌晨，呂某某與另一名同夥剛盜墓回到一家小賓館準備睡覺，便被警察逮著了。
呂某某被抓後，村民都吃了一驚，很本分的人怎麼會是“盜墓賊”？呂某某前些年處出到西安打工，幾個月前才回村。回來後也沒見他亂來，做什麼出格的事，就是與人喝喝酒聊聊天，天黑後便早早就關門了。
其實，這就是呂某某的偽裝！
呂某某在西安打工時，與一些文物販子混到了一起，結交了一些道上的朋友。知道呂家祖上是北宋著名金石藏家呂大臨，大家都高看呂某某一眼。聽說村附近有不少呂家祖墳，一個邪念也冒了出來——盜挖。
呂某某與同夥一直在等合適機會下手，這次回村就是這目的。
終於，村上人家辦喜事給了呂某某一夥絕好的盜墓機會。
農村辦喜事
呂某某被抓後，很快向警方交代了盜墓的犯罪事實，並告訴警察，盜出的東西就放在家裡的衛生間。
警察帶呂某某回家提贓，在他家衛生間找到了5只黑色的塑料袋，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挖出的文物。警察將他的家裡家外搜了一遍，再沒有發現其他贓物，便走了。
這裡有一個細節，警察當時特地穿了便衣，也沒有給呂富平上手銬，以免走漏風聲，讓同夥知道。當時呂父臥病在床，他對父親介紹幾個便衣警察是他的朋友。
但是，將贓物提取出來後，警方發現一件宋瓷也沒有。難道之前掌握的信息有誤？其實，這正是盜墓者的狡詐所在！
耀州窯青釉瓜稜注壺，藍田呂氏家族墓隨葬品
盜墓者“匿寶”有一潛規則，深諳“雞蛋不能放一筐”的老話，就是藏匿時要將贓物分開分批，藏於不同地方，特別是貴重的，一定不能藏一起。為什麼呢？
原來是考慮到出事後的應對辦法：萬一被抓後就“老實交代”，讓警方起獲出部分贓物，這樣警察才可能放棄繼續追查，否則，如果一件不交代，不讓警方“查獲”的話，事情就會沒完，可能帶出更多的問題。
還有，分開匿藏，如果能留住一件，哪怕其他都被查繳了，也還有一筆賺頭。
更有一點，部分交出贓物少，又是老實交代，在最後量刑上也會減輕。
但是，這次呂某某的“老實交代”出破綻了。文物緝查警得到的信息是宋瓷，可提回來的贓物中一件宋瓷都沒有。
宋白瓷臺盞 藍田縣呂氏家族墓隨葬品
再審問呂某某這是怎麼回事情，這回他“只得”又“老實交代”出了同夥邱某某，說還有東西在他那，要問邱某某。
呂某某為什麼這麼爽快？擔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錯，這又是盜墓者的狡猾，抓盜墓要贓俱獲才成！當時邱某某尚未被警察逮著，無從核實。
誰知道，呂某某算了，文物緝查警太厲害，一週後就將邱某某給逮著了。
警方突審邱某某後，知道呂某某在說謊。在事實面前，呂某某這回才真的老實交代了其他贓物的下落——藏在家中陽臺的地板下。
宋青白瓷鏤空香薰 藍田呂氏家族墓隨葬品
呂某某供述，半夜盜墓回家後，乘家人都睡了，連夜將一些自認為值錢的東西分別藏在家中各處。警察最後從他家門廳假柱子裡、陽臺的木地板下，搜出了100餘件贓物。
加上之前從衛間搜繳到的，合計120件。
這應該是全部贓物了。但是，警方很快發現不對勁，贓物中只有鎏金輔首，不見後來另一被抓同夥熊某某交代的鎏金佛像。而分別提審呂某某、邱某某，也否認有鎏金佛像什麼的。
鎏金輔首，藍田呂氏家族墓出土
熊某某，來自河南的盜墓者，打洞高手，盜墓時挖掘洞穴的“土活”，都由他負責。
再提審，熊某某也改口了，稱可能記錯了，就是鎏金輔首。但是，鎏金輔首與鎏金佛像形狀差別那麼大，怎麼可能記錯？這事一時無結果。
一直到2008年12月，抓獲了最後一名同夥田某某，才得到了答案。
田某某在潛逃期間生病，患了尿毒症，最後不得不回到西安治病。
警察在重症監護室找到了田某某。田某某主動交代了自己參與盜墓的犯罪事情，並證實有鎏金佛像，還畫出了大致模樣，交給警方，獲得了保外就醫的寬大處理。
古代民間鎏金佛像
辦案警察於是追到漢中監獄，再審已在這裡服刑的呂某某、邱某某等4名同夥。在事實面前，他們被迫承認確有2個“鎏金小人”，還有一青銅獅子。
全部盜出贓物都藏在呂某某家，這3件文物也應該還在呂家。但當警察再找到呂某某家時，房子已賣了，沒有能找到文物。
怪了，鎏金佛像和青銅獅子能自己藏起來！警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一定被做了手腳。
宋青釉 藍田呂氏家族墓隨葬品
警方從呂某某的家人身上入手，尋找突破口。最終，呂某某的哥哥害怕了，交出了這3件贓物。
經歷三年，藍田呂氏家族墓被盜123件文物，最後全部被追繳了出來。
而在警察偵辦、追繳文物的同時，文物考古部門也沒有閒著，對呂氏家族墓地進行了考古發掘，共發掘、清理了包括呂大臨墓在內的墓葬29座，出土文物655餘件組（件），磚、石墓誌銘24合（件）。
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在考古中有不少非常有趣的發現，我會在下面的“梧桐樹下戲鳳凰”頭條號中，再作介紹。
藍田呂氏家族墓發掘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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