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聲音之畢克——畢生不變的執念

中國好聲音之畢克——畢生不變的執念


畢克(1931.7.21~2001.3.23)著名配音表演藝術家,譯製導演。原名畢德泉。長期在上海電影譯製廠工作,聲音清潤純正又富於變化。他曾在上百部譯製片中獻聲,其中以大偵探波洛和為日本演員高倉健配音為人所熟知。


有這樣一個人,他可以是《音樂之聲》里正直嚴肅的馮特拉普上校;也可以是動畫片中機智幽默的阿凡提。它還可以是《尼羅河慘案》當中憨態可掬聰明過人的偵探波洛,也可以是電影《追捕》中正直嚴肅的杜丘冬人檢察官。他的聲音富有磁性情感逼真,亦正亦邪千人千聲,這樣出類拔萃的聲音,只能出自一個人之口:畢克。


“克”從何處來


在成為配音演員之前的畢克,曾經是一名真正的臺前偶像。畢克1931年出生在山東濟南,從小就喜歡戲劇與電影,無奈家中經濟拮据,又趕上父親去世,畢克便只好隻身南下,投奔在上海的叔叔。而後又一個人在外面闖蕩。那時的畢克二十不到,身高183㎝,形體修長英俊挺拔,是一名業餘的籃球運動員。


解放後,憑藉出色的外形條件,畢克進入到上海金雞旅行劇團工作,而後又在廣西宜山地委文工團話劇隊擔任演員。從事演員期間畢克也先後在《球場風波》、《女籃五號》與《51號兵站》等電影中露面。儘管劇團的演出豐富多彩,但由於劇團經常在外地演出,總是輾轉廣西、湖南等地方,常年的漂泊讓畢克十分渴望一份安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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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克早年在《51號兵站》中扮演的小特務


在一次話劇表演中,畢克與上海電影譯製廠的配音演員邱嶽峰相識,二人很快地便成為了朋友。1951年,當上海電影譯製片組招考配音演員時,邱嶽峰積極地通知了了那時候還在蘇州新蘇話劇團的畢克。1952年,像當時的許多人一樣,懷抱著一絲期望,畢克參加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考試。最終畢克考入了上海電影譯製廠,也為自己的人生翻開了新的一頁。


這聽來多少有些像小說裡的劇情,但其實並不是太戲劇化的過程。當時的畢克白天參與劇團的演出,晚上覆習備考。一遍遍地朗讀背誦著邱嶽峰為他提供的臺詞、詩歌。也許在外人看來,這場考試更像是命運的一次眷顧,但經歷過戰爭時代與動盪年月的畢克對於命運一直有著自己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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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嶽峰(左一)、尚華、趙慎之、畢克(右一)合影


儘管自己在配音領域僅僅是個剛剛入行的毛頭小夥,但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又怎麼能輕易的讓它失去。他如飢似渴地學習,痴了似得閱讀了大量的中外小說,詩歌,散文和電影、戲劇藝術方面的理論書籍,為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吸取了寶貴的養料。奔波了許多年年,“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他說,只想“一分一秒地把時間補回來”。大夏天,錄音棚又小又悶,靠兩臺舊電扇散熱,配音一開始,為避免雜音,電扇要關掉,所以演員、工作人員一進錄音棚便汗流浹背,好比洗桑拿。當棚內沒有女人時,大家索性赤膊上陣。畢克的聲音就是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中變得渾厚動聽富有張力。


儘管此時的畢克還無法挑大樑,得到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但“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是畢克一直以來堅持的理念。畢克從不輕視配角,哪怕只有一兩句臺詞,他也仔細揣摩,認真對待。他在吐氣與發聲中變化著聲線、調整著音色、醞釀著情感。讓自己的聲音逐漸學會了“演戲”。比如1974年,英國電視電影《孤星血淚》登陸中國,畢克為其中憨厚朴實的鐵匠喬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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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版《孤星血淚》電影海報


在這部角色眾多、人物關係龐雜的影片中,畢克配音的鐵匠,只有短短几句臺詞,卻給觀眾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畢克的聲音裡,一個飽受壓迫、憤怒之餘叉那麼委屈無力的小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在為不同影片的配角配音的經歷也讓畢克鍛鍊了紮實的基本功,使得他能夠一絲不苟的分析影片中人物的情感,讓自己的聲音與角色渾然一體毫無偏差。


憑藉自己的努力,畢克開始得到周圍同行的認可,也逐漸開始為一些主要角色進行配音,比如《簡愛》中的羅切斯特先生、《音樂之聲》的馮特拉普上校、《拿破崙在奧斯特里茨戰役》中的拿破崙。畢克開始成為了上海電影譯製廠的頂樑柱,幾十年來,他從未主動離開,也從未想過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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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之聲》裡的馮特拉普上校


一心一意地長途跋涉


在上海電影譯製廠,畢克總是被同事們親切的稱呼為“畢老”。經驗豐富畢克參與配音的片子多達上百部,《我和爺爺》《黑營》《紅葉》《達巴契上尉》《神童》《白夜》《漂亮的朋友》《警察局長的自白》《義俠佐羅》《紅袖傾城》《屏開雀選》《追捕》《尼羅河上的慘案》《車隊》《苦海餘生》《蝙蝠》《沙器》《霧之旗》《遠山的呼喚》《老槍》《海狼》《雪地英雄》《威尼斯麵包商的兒子》等作品中都留下了他那渾厚多變富有磁性的動人聲音。


譯製廠在實踐中總結出一套保證譯製質量的生產流程,從看原片、激發創作熱情開始,到翻譯劇本、對口型、定配音演員,直到最後實錄、鑑定補戲,每一過程都井然有序一絲不苟。嚴謹的過程使得為一部影片配音經常需要配音演員白加黑的連軸轉,但畢克從未覺得辛苦。在他的世界裡,似乎所有的坎都不是“難”,當譯製的本子出了問題、當某一角色配音演員因為身體緣故無法參與配音、當配音演員沒有成功的對好口型時……他都一一得想辦法耐心解決從容應對,只因為這是他熱愛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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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上海電影譯製廠全體演員的合影


對畢克來說,配音像一口深井,永遠充滿著未知的樂趣,有無限需要發揮潛力的地方。當然,他的執著不僅僅是因為天性裡挑戰不同角色的衝動。在畢克看來,配音藝術是不斷髮展著的,一個配音員演員如果不緊跟時代步伐,就會趨於停滯流於平庸並最終為藝術所淘汰。要讓一代又一代的觀眾接受自己的聲音,就需要一種拼命三郎的鬥志。配音是對原作的二次加工,甚至可以說是配音演員自己又把電影演了一遍,他要求自己不拘於自己的聲音和技巧,而是要迷戀自己所配的角色性格特徵,要力爭達到人物個性化。


在上海電影譯製廠,畢克對於細節的把控是出了名的。對於每個字的音量甚至每一個呼吸畢克都力求拿捏到位,而且他還經常根據自己的經驗給廠裡的同時建議。在電影《追捕》的配音棚裡,為女主角真由美(中野良子飾)配音的丁建華就曾經為“現在你在哪裡”這六個字而苦惱。根據以往經驗,丁建華會採取或快或慢的語速來配,但這六個字卻是怎麼調整都不滿意。直到畢克建議,把“哪裡”改成了“哪兒”,丁建華才恍然大悟將這個片段順利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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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音演員丁建華


不僅如此,畢克還根據自己的經驗與心得發明了一套獨創的“1+1=1”理論。1982年上海電影譯製廠出版的《上影畫報》第七期當中,收錄了一篇畢克在1955年所寫的關於譯製片配音的文章,文章提到:


大家知道,譯製片配音,就是在原片演員已經塑造好的視覺形象基礎上,運用嗓音語言塑造一個與之統一的聽覺形象。這就要求我們在運用嗓音語言塑造人物時,必須完全按照原片中的人物模樣,在其性格色彩、感情層次、語言節奏等等的嚴格制約下,亦步亦趨地進行。這樣,才能達到“一體化’的要求。如果排列成式子,那就是:


1(視覺形象)+1(聽覺形象)=1(視聽高度吻合的人物形象)。


忠實於原片、忠實於原片中的人物形象,是我們譯製片配音的創作準則。因此,絕不能簡單地將配音理解為依樣畫葫蘆。因為,單純模仿,充其量也只能達到所謂近乎形似的程度;而塑造一個人物如果僅僅是展現其軀殼(如果聲音也是軀殼的話),而不能揭示其靈魂,那這個形象是不可能有生命的。


在此之前,幾乎沒有人由淺及深地提出過關於譯製片配音的技巧理論。而畢克正是憑藉著自己不懈的切磋琢磨,才最終讓他有了一副動聽的好聲音。經他之口配音的角色,無論大小,無論主配,每一個都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結緣高倉健


1978年,日本電影《追捕》在中國上映,對於當時沒怎麼接觸日本電影的中國觀眾而言,《追捕》就如同一杯剛剛釀好的烈酒,帶著股新鮮與刺激。


中國好聲音之畢克——畢生不變的執念


這部當時在中國引起萬人空巷的電影實在是承載了那個年代人們的美好回憶。影片中身為東京地方檢察署的檢察官杜丘冬人遭到暗算,被誣陷成為了謀殺強姦犯。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一面出逃,躲避著矢村警長(原田芳雄飾)對他的抓捕,一面暗中調查搜索案件的真相。最終真相大白,幕後反派長岡了介(西村晃飾)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杜丘沉冤昭雪,還意外收穫了一段美麗的愛情。影片幾乎沒有一分鐘的贅餘,情節緊張激烈扣人心絃。男主演高倉健對於冷麵硬漢的成功詮釋一下子打破了之前中國觀眾以清秀男友小生為美的審美習慣,成為了萬眾皆知的銀幕偶像。而他的配音畢克,則正是站在高倉健背後的那個聲音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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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為高倉健,右圖為畢克


配音演員曹雷在追憶畢克時曾經提出,一個人物的感情就如同一座冰山,而說出來的那些話僅僅是冰山一角。高倉健的戲之所以難配是因為他很多時候是不說話的,他的臉上或許沒有表情波瀾不驚,但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與糾結。畢克之所以能成功的把高倉健的戲配好,那是因為他走進了這個角色內心當中了。


隨後,畢克又進一步嘗試一些更加富有挑戰性的角色。1978年,上海電影譯製廠引進英國著名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畢克為當中的男主角偵探波羅配音。


影片中大腹便便的他看似蠢笨逗趣,實則是一個心思縝密聰明過人的出色偵探。在影片的結尾處,偵探波羅有一段長達近30分鐘的案情分析,這段難度很大的獨白被畢克處理的節奏緊湊,扣人心絃。冷靜犀利中又不乏幽默與調侃。


畢克拿捏到位的配音讓這段獨白成為中國譯製片史上的經典之作。畢克的成功也伴隨著上海電影譯製廠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下走入新的輝煌。畢克不僅擔任了多部影片當中的主要配音,更是在《追捕》之後,包攬了那個時期高倉健所有角色的配音,《遠山的呼喚》《幸福的黃手帕》《兆治的酒館》《海峽》但凡高倉健出演的影片,配音演員一欄中,一定會看到畢克的名字,畢克也因此成為了高倉健名副其實的“中國代言人”。


實際上,畢克與高倉健二人的經歷與生活也十分類似,1982年,高倉健結束了與妻子江利智惠美多年的婚姻,卻不料就在那之後妻子就因為酗酒逝世,很多人將這位歌星的死歸咎於高倉健的薄情寡義而開始痛恨他,這也成為了高倉健心靈深處難以癒合的傷疤。而此時的畢克也早已獨居多年,妻子顧美倩為了照顧旅居海外的父親帶著兩人的小兒子前往了美國定居,而畢克出於對自己配音事業的不捨選擇了和大兒子一起留在了上海。多年以來,畢克的私人生活十分低調,但這當中的失落與苦楚,恐怕也只有畢克自己才能知道。


1986年,高倉健隨日本代表團來華訪問,並特別提出要看望自己中文的配音演員畢克。年齡,身高,相貌都頗為相似的兩個人終於在相隔銀幕十年後面對面的站在一起。見到畢克,高倉健率先深深的掬了一躬,並激動地向畢克豎起了大拇指,感謝他把銀幕上的自己變成一個有血有肉,受人歡迎的中國人。而畢克面對著這位不能再熟悉的朋友,也是心懷敬意。兩個同樣身材挺拔高大,風神俊朗的硬漢,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據畢克回憶到,自己與高倉健同樣出生在1931年,高倉健生於上半年,自己生於下半年。身為山東人的自己身高還是略高於高倉健。下面這張泛黃的照片攝於上海電影譯製廠的會客廳,它記錄的不僅僅是兩個知己的相遇,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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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克與日本演員高倉健


中年喪子 ,抱憾離世


1986年對於畢克來說是有著特殊意義的一年,這一年他見到了知己高倉健。但也就是這一年,和他一起相依為命的大兒子卻因失戀而選擇了自殺。


畢克就這樣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悲痛欲絕,本來就內向的他變得更加憂鬱,身體狀況也已經急轉直下。而在這之後的八年裡,畢克沒有再參與譯製片的配音工作,轉而從事譯製導演的工作。儘管他在《亡命天涯》《真實的謊言》《絕地戰警》等作品中依舊敬業的完成導演工作,但缺少了他本人的聲音對於很多觀眾來說不能不說是個遺憾。而此時的高倉健也因為家庭的變故減少了接戲的頻率,所出演的電影屈指可數,兩個出色的銀幕搭檔,就這樣先後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1999年,高倉健的電影《鐵道員》在即將上映,這是時隔十年來高倉健最滿意的一部作品。高倉健的父親曾經在中國工作,對中國有著很深的感情。高倉健也希望這部自己晚年的作品能作為千禧年的禮物送給中國並希望由畢克來配音。此時的畢克身患肺氣腫病情惡化,但他還是申請出院並辦理了護照。出院後的畢克為了恢復,在家自己拿著錄音機練習,可是嚴重的疾病使他根本無法均勻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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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克在病房


最終為了保證影片的質量畢克主動選擇了放棄。而影片也由於各種原因沒有在中國上映。期待已久的合作最終落空,畢克心中的難過不言而喻。這份失意徹底擊倒了畢克並摧毀了他的身體,他再一次住進醫院並接受了切開喉管的手術。術後的畢克已經不能言語。手邊不離的是一個筆記本,想說的話就寫在上面。誰又能想到,一個連聲音都可以演習的大師在最後的歲月裡陪伴他的竟是一堆冰冷的管子,一個筆記本和無盡的沉默呢?這也許真的可以說是造化弄人了。


2001年3月4日,畢克在上海去世,享年七十歲。得知消息後,高倉健非常難過,他很快發來了唁電,上面說:突聞噩耗,一時竟無言以對。未能再度相見,不勝遺憾。衷心祈禱冥福。隨後高倉健又從日本稍來一盒冥香,希望由畢克的家人同事在畢克的靈前點燃,已示哀思。而今,高倉健也離開了人世,真正的融化在了那片藍天裡,兩位知己此時終於可以在天堂相見,暢談藝術。


晚年的畢克曾經在接受電臺採訪時被問到如何看待自己的配音生涯,畢克只說了3個字:”俱往矣”。原本預想的所有跌宕起伏在他的口中都化作了寵辱不驚的平淡人生。或許,生命本就如此,一蓑煙雨終會散去,一步步從容走過萬水千山就好。


後記


從1957年成立至今,上海電影譯製廠之於譯製片,是金石之聲的過往與當下,在那個文藝形式相對單一,娛樂生活並不豐富的年代裡。譯製片的存在為豐富廣大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普及電影藝術 ,開闊中國電影製作人的視野,啟發中國演員的表演思路等方面作出了突出的貢獻。上海電影譯製廠見證了長達半個世紀的輝煌。


相比於巔峰時期的鮮花與掌聲,現在的譯製片少了光芒與掌聲,多了質疑與輕視。原聲片的銳利與迅疾,使得傳統的國語譯製片越發顯得沉重與遲緩。吐故納新追隨時代,本無需迴避。但新與舊,中與外之間是延續還是割裂,確實是需要我們審慎的判斷與選擇。然而譯製片對於上海電影譯製廠是滋蘭樹慧的傳統與血脈,歷史的淵源流長、學統的生生不息、經驗的爐火純青,成就了聽其聲知其人的高雅境界。上海電影譯製廠在當下也多了一份對譯製片這一人文傳統的承擔。因此,無論是出於理智還是出於情感,上海電影譯製廠都將選擇堅守與更續。


在我看來,上海電影譯製廠是一個充滿嚴肅性與權威性的藝術機構,那裡的每一份劇本、每一句臺詞、每一張口型、每一個對話都經過配音藝術家的反覆琢磨與審核。每一部譯製片都承載著藝術家們的熱忱與追求,讓藝術情懷與人文精神在這所歷史悠久的單位裡繼續滋長、激盪與澎湃。我相信任何一位上海電影譯製廠的配音演員在這裡學到的不僅僅是發生的技巧與吐氣的頻率,更是一種做事的態度,做人的追求:低調、客觀、踏實、嚴謹。


錄音棚裡字正腔圓鏗鏘有力的普通話傳遞的是當今譯製片仍在踐行的操守與品行,上海電影譯製廠每日為廣大觀眾提供質量過硬的國語配音,也向社會傳遞著譯製片固有的魅力。他們曾使譯製片在昔日熠熠生輝,也使譯製片在當下砥礪前進。書當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堅守屬於譯製廠的過去,創新屬於配音人的未來。新的時代,上海電影譯製廠與譯製片都將舊貌換新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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