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某一天，李連杰去《方世玉》劇組拍戲，看到大家都在等他。
遲到，不是賴床。此時的他，是香港電影圈最忙的人。從正式創業的第一天開始，他就開啟拼命三郎模式，一年半拍7部電影。
甚至在一個月的某一天，有4個導演拍他的戲。
“霸王花”胡慧中調侃遲到的李連杰，這才是李老闆。
很快，李老闆就像哥哥之於張國榮，成為李連杰的代稱。
從李連杰到李老闆，他經歷太多成長陣痛。
現在我們可以站在上帝視角，知道李連杰功成名就，有驚無險，這些陣痛澆灌了他的生命。
可在當時，沒人未卜先知，告訴李連杰，那些殺不死他的，將讓他更加強大。
是時候扒開這段陳年往事了。
1.被殺掉的蔡子明
1992年4月16日，一名38歲的中年男子剛剛走出樓梯，遭人爆頭。
死者就是富藝老闆，李連杰新任經紀人蔡子明。
一時間，蔡子明的死震驚香港。
就在被殺前一天，蔡子明還與楊紫瓊聚餐，商議《新龍門客棧》，男主角是李連杰。蔡子明希望這部戲走國際化路線，計劃邀請好萊塢的史泰龍。
這些計劃因為16日那幾聲槍響畫上句號。
究竟是誰殺掉了蔡子明？
流傳最廣的是同行謀殺。
兇殺案第二天，《天天日報》接到神秘電話。該男子聲稱是來自河南幫的神秘殺手。他受聘於某電影監製殺蔡子明，事成之後可拿百萬港幣。
讓他不滿的是，事成之後，該男子只拿到50萬。他大為惱火，主動向媒體告發此事。
然而，這個說法遭到警方否認。
他們從槍支和暗殺現場分析，殺手應該來自國外，蔡子明被殺與荷蘭的生意有直接聯繫。
蔡子明是這宗生意的聯絡人，負責將貨物送到荷蘭，並收取1000萬勞務費。
然而，送貨人一直沒有在荷蘭露面，收貨人以為蔡子明從中作梗，最終伺機報復。
對於香港警方的說法，香港導演王晶應該持懷疑態度。
他在自傳《少年王晶闖江湖》一書提到，
“直到《黃飛鴻》一二三集得到巨大成功，奠定成為成龍洪金寶外又一票房功夫巨星，以為吐氣揚眉，向電影公司高層要求兌現一些口頭承諾，但遭到拒絕，那高層冷冷地表示，他是「大陸仔」，他可以有足夠能力玩死他。他找到了一位有力的經理人蔡子明，有錢有面有力，準備開拍《龍門客棧》，但著名槍擊事件跟著就發生了。”
王晶提到的電影公司高層就是嘉禾高管。
嘉禾與李連杰矛盾重重，與其經紀人羅大衛有很大關係。
1989年，李連杰與嘉禾簽訂條約，2年4部電影，每部電影片酬是150萬港幣。合約終止日期是1991年5月底。
然而，兩年過去了，李連杰共拍了兩部電影。
李連杰認為，他有理由討要另外2部電影的300萬片酬。
嘉禾微微笑一下，少年長得不錯，想得更美。
他們的方案是，李連杰再籤兩年。
與此同時，李連杰發現經紀人羅大衛是個惹不起的狠角色，剋扣片酬小能手，寧願捨棄300萬，也要終止與嘉禾、羅大衛的關係。
在這裡有必要扒一下羅大衛。
他的身份非常複雜，嘉禾製片人，李連杰經紀人，老爸是捧紅李小龍成龍的羅維，老媽劉亮華是嘉禾的大股東。
最終李連杰選擇了妥協。
續簽半年，終止日期是1991年12月31日。
在此期間，嘉禾每個月向李連杰支付5萬港幣的生活費，羅大衛要抽2萬。
嘉禾似乎覺得李連杰需要敲打，就在合同即將到期宣佈新計劃——《男兒當自強》要開拍了。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1992年，《男兒當自強》就要殺青，李連杰罷演。
這就有意思了，一部電影爛尾，燒掉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此處，瀰漫出濃重的火藥味。久經戰場的人都會明白，這也是死亡的氣息。
李連杰的明天，是零落成泥碾作塵，還是鳳凰涅槃，當時的他也不知道。
等待，李連杰像等待戈多似的等待，他希望嘉禾能丟掉歧視內地電影人的眼睛，按合同辦事，把藝人當人。
關鍵時刻，富藝老闆蔡子明為李連杰出頭，出面解決了他們的矛盾。
李連杰擺脫羅大衛與嘉禾，蔡子明成為李連杰的經紀人。
就在他們準備為《新龍門客棧》大展拳腳時，蔡子明被槍殺。
成龍與高曉松對談，對此事發表看法，“知道他們是誰，但沒有證據”。
2007年，李連杰作客《楊瀾訪談錄》，問起蔡子明被槍殺一事，李連杰說了一句。
“其實那幾年江湖上死了不少人。”
為什麼始終處於風暴中心的李連杰，能夠安然無事？
他分享過一句蔡子明告訴過他的話，
大家想要的是蛋，不是要那隻雞，不會殺了那個雞。
1992年，李連杰恢復自由身，他還面臨一個困境，利智投資失敗了。
2.飽受歧視的內地人
提到利智，很多人會這樣形容，李連杰妻子。
認識利智，或許要這樣形容，利智老公。
上海姑娘利智，打破胸大無腦的定律，憑藉超強的執行力，清晰的判斷力，在自己最好的年華急流勇退，掙到最好的命。
上世紀八十年代，新藝城崛起，積極招兵買馬。
利智應聘，因為土氣遭到拒絕。
這深深刺激了她。
她想去美國留學，武裝頭腦，讓自己潮起來。
考託福，她找了一個收費低廉的外語系畢業生，用了兩個月搞定。
那一年，利智22歲。
美國回來後，利智參加選美活動，倪匡稱讚，五十年一遇美女。
憑藉過人的美貌，利智迅速拿到大量花瓶角色。
澳門賭王何鴻燊追求過利智。據說，他的二姨太藍瓊瑛和四姨太安琪為此發佈追殺令。
最終能娶到利智的，只能是李連杰。
兩人在《龍在天涯》結緣，李連杰無法撲滅內心的小火苗，與黃秋燕離婚，追求利智。
很多人都認為，男才女貌是利智李連杰發生愛情的原因。
對此，我並不否認。但我要說，內地人的身份也讓兩人有了更多交心的可能。
他們都是被歧視的內地人。
在當時，港漂的內地演員備受歧視已經是見怪不怪的現象。
前文提到，利智被新藝城拒絕，因為她來自內地，被嫌棄太土。
香港需要內地的武術人才，也依舊帶著有色眼鏡看內地人。
1985年，劉家良執導《南北少林》，邀請李連杰參演。
香港和內地的演員片酬，很不一樣。
香港工作人員，較高的，每月15萬。演死屍的龍套，一天50元。主演李連杰，一天高達3元。
片酬不同，飲食也不一樣。
多年後李連杰還憤憤不平。
我們吃的是很樸素午餐，而為了迎合香港工作人員的要求，他們吃的是廣東菜，在他們眼裡我們的午餐就像“豬食”！
生而為人，有的人高貴，有的人卻很卑微。
地域歧視，不僅僅是利智李連杰的困境，是所有港漂的內地人的困境。
北京姑娘王菲，蘇州姑娘劉嘉玲都被譏嘲大陸土妹。張敏也來自內地，比劉嘉玲好些，因為她有向華勝護體。
我們可以想象，在李連杰利智在香港奮鬥的時候，出身成為他們的原罪，這些來自內地的港漂，太需要彼此慰藉。
1992年，利智退出娛樂圈，投資房地產。
她和朋友投了1000萬美金，在山東煙臺購買56公頃土地，建立海韻花園別墅群。
如果順利，這次投資將能賺到上億，從此財富自由。
房地產泡沫，澆滅了利智的美夢。
李連杰發揮男友力，給利智籌錢。
蔡子明去世，為李連杰護體有背景雄厚的向華強。
李連杰與永盛簽約3年，共拍6部電影，永盛為其支付7200萬港幣。
考慮到李連杰的特殊情況，永盛提前支付3600萬。
錢固然不能買來愛情，但金錢讓愛情更牢固。
在消費時代，金錢能為生活提供太多幫助。
正如魯迅所說，
如果一個人沒有能力幫助他所愛的人，最好不要隨便談什麼愛與不愛。當然，幫助不等於愛情，但愛情不能不包括幫助。
多年以後，李連杰對楊瀾說，創辦正東，離不開利智的鼓勵和支持。
其實，他還應該提到另一個女人。
3.崔寶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2019年9月8日上午九點半，金牌製作人崔寶珠逝世。
李連杰說崔寶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這話當然有溢美成分，如果他說沒有崔寶珠，就不會有正東，相信無人不服。
嘉禾風波 ，讓李連杰深切感受到香港電影圈對內地演員的惡意。
想要自立自強，必須要自立門戶。
李連杰要當自己的老闆，逆天改命。
他打出的王牌就是正東。
正東，原本是李連杰的名字。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李連杰是正東最大的財產。
這是一家監製中心制的影視公司。
李連杰監製大量作品，名字是李陽中，是金庸先生所賜。
他要當老闆，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崔寶珠。
1991年，李連杰與徐克拍攝《黃飛鴻：壯志凌雲》。由於各種原因，劇組籌備大半年，依舊不能開機。
徐克換掉製片人，請到崔寶珠。
她上任後不到一個月，影片就能順利開機。這種出色的辦事效率，給李連杰留下深刻印象。
崔寶珠不僅有豐富的管理經驗，還有強大的人脈。
正東第一部作品就是《方世玉》。
影片票房破3000萬，超過《男兒當自強》，李連杰用行動打臉那些看衰他的人。
《方世玉》的主創陣容就是崔寶珠攢起來的。
扮演方世玉母親的是蕭芳芳 ，是崔寶珠的多年好友。
想當年，蕭芳芳創立高韻電影公司，投資許鞍華的處女作《瘋劫》，崔寶珠就是製片人之一。
後來許鞍華拍攝《撞到正》，從演員到場地，都是崔寶珠一手搞定的。
因為崔寶珠的關係，許鞍華來到《方世玉》劇組，擔任策劃。原本說是導演，李連杰堅持讓元奎執導，許鞍華只好做影片策劃。
當時香港電影都用當紅演員的片花賣錢，賺取影片的製作費用。
正東始終找不到片商，那些樹大根深的香港製作人都希望正東倒閉，讓李連杰簽約他們公司。
崔寶珠通神一樣，搞定了蔡永昌。
蔡永昌是嘉禾的三大老闆之一，我們都知道李連杰剛與嘉禾撕破臉，崔寶珠就能與蔡永昌化敵為友，擔任《方世玉》的發行，可以看出崔寶珠能量非同一般。
《方世玉1、2》和《太極張三丰》都歸嘉禾發行。
除了這三部作品，正東還製作了《精武英雄》和《中南海保鏢》。
這兩部電影的幕後八卦值得一說。
作為影迷，我想把讚美獻給《精武英雄》，這是香港電影史上最好功夫片之一
袁和平擔任《黑客帝國》的武術指導，就是因為《精武英雄》的動作設計震撼了好萊塢導演。
《中南海保鏢》拍攝期間，香港政府為李連杰配備9名便衣。這是一個黑色幽默的場景。
一個在電影中身段通天的保鏢，在拍攝電影時需要9位保鏢保護。
香港電影圈的暗黑勢力和電影市場大環境江河日下，最終逼走了李連杰。
沒有李連杰的正東，讓崔寶珠守護。
在好萊塢發展的李連杰，不斷給崔寶珠和正東喂資源。
李安拍《臥虎藏龍》，希望李連杰飾演李慕白。李連杰因為利智懷孕，推辭了。
不過，他向李安推薦了崔寶珠和正東。
2009年，資本大佬楊子為了捧紅黃聖依，創辦巨力影視。
崔寶珠擔任巨力高管。
巨力影視的第一部大電影是《白蛇傳說》，能請到李連杰，正是崔寶珠的面子。
李連杰說，他欠崔寶珠的情，“有好幾年寶珠姐沒有工資依舊跟著我”。
崔寶珠有個兒子叫王子鳴，拍《不二神探》，主演是當時風頭正健的文章。
文章在《海洋天堂》與李連杰結緣，常以“兒子”自居。王子鳴能請到文章，正是崔寶珠與李連杰的交情使然。
娛樂圈，從來是個圈。
結語：
與嘉禾鬧翻，蔡子明被槍殺，李連杰也失去了一些好資源。
《新龍門客棧》不了了之，思遠影業的吳思遠接手這個項目，徐克李惠民操刀，為香港電影貢獻一部佳作。
《野獸刑警》原本是嘉禾給李連杰的資源，因為李連杰的出走，給了成龍。
成龍憑藉這部電影封帝，影片還改名《重案組》。
我們不知道有李連杰的《新龍門客棧》能否成為經典，他參與《野獸刑警》能否像成龍一樣，斬獲影帝。
昆德拉說，“人生是一張草稿，最可怕的是它永遠成不了成圖，因為生命僅此一次。”
我們也無從比較，離開嘉禾的李連杰和堅守嘉禾的李連杰，哪個會更好。
憑藉5部口碑不俗的電影，正東出品，必是佳品，成為香港電影迷的共識。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相信正東依舊會在拍完《精武英雄》後斷臂求生，李連杰依舊會選擇好萊塢，離開香港。
電影產業低迷的氣息，在1994年就籠罩在每個香港電影人的頭上。
另一方面，金公主，德寶等財團開始轉投其他行業，臺灣八大製片公司迅速撤資。香港製片業迅速萎縮，好萊塢電影開始在港臺電影市場攻城略地。
1993年的香港電影票房冠軍是《唐伯虎點秋香》，票房4000萬。
就在同年，《侏羅紀公園》拿到6000萬的票房。
因為好萊塢電影的到來，臺灣市場對香港的倚重越來越低。
1993年，成為香港電影的巔峰歲月。那一年，它的年產量是187部，票房是11.44億港幣，隨後逐年降低。
1999年，香港電影年票房只有3.46億。
一個時代過去了。
正東縮小規模斷臂求生，也是香港電影衰落的縮影。
李連杰是功夫皇帝，不是能夠挽救香港電影衰落的蓋世英雄。
再強的人也是人。
是人都要承認，人的胳膊，擰不過時代的大腿。
閱讀更多 塵飛揚說經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