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峴人物之曾鞏:南豐舊刻妙詞章


擬峴人物之曾鞏:南豐舊刻妙詞章

撫州名人園曾鞏雕塑 網絡圖

在裴知州的精心組織下,擬峴臺日漸露出了他的崢嶸。在撫州這片土地上,還從來沒有過如此氣勢恢宏、雄偉壯闊的樓臺。它佔盡地利,雄踞鹽步,臨江而矗,直插雲霄。近觀遠眺、江面山上、雨暘明晦,總有看不完的美景。他堅信此臺必當可與岳陽樓相侔,乃至流傳千古。他籌劃著舉辦一場隆重的擬峴臺落成大典,而日子就選在九月初九。九月初九,又叫重九,因為九屬陽數,故而又稱重陽日。在漫長的古代社會,重陽都是一個很重要也很熱鬧的節日。這一天,人們登高祈福、秋遊賞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飲宴求壽。在這一天為擬峴臺舉行落成大典,無疑是上上之選。然而,他還缺少一篇可以媲美范仲淹《岳陽樓記》的《擬峴臺記》。

自古以來,名勝古蹟之所以成為名勝古蹟,多數情況下是因為名人效應,或為名家所有,或得名家題詠。裴材心裡清楚,擬峴臺要穿越千年風霜而永遠流傳,一篇雕鏤人心的佳作雄文才是關鍵所在。誰會是擬峴臺的范仲淹呢?可惜范仲淹本人已於1052年逝世,不然請他再寫一篇《擬峴臺記》也未必不是個方法。裴材或許想到過自己,倒不是他敢自比范仲淹,而是隻有他最清楚擬峴臺的寓意內涵。何況作為山河的樓臺可能速朽,而鐫刻山河的詩文卻能永不漫漶,這名垂青史的機會,任何人都無法不動心。然而,詩文非其所長,裴知州或許有自知之明。這在後人編撰的《全宋文》《全宋詩》中得到了印證,兩部皇皇鉅著中竟然沒有裴材的隻言片語。否定了自己後,裴材把目光投向了撫州鄉賢圈。放眼1057年的撫州,宰相晏殊兩年前已然辭世,不然必是擬峴臺記的不二人選。而以王安石、曾鞏為代表的一批青年才俊正聲名鵲起。王安石,21歲便進士及第,而且坊間傳言本是狀元郎。從籤書淮南起步,知鄞縣,通判舒州,為群牧判官。特別是知鄞縣,政績卓著,不僅深得民心,也獲得朝廷上下不少讚譽。這一年,37歲的王安石剛剛升任常州知州。令王安石名聲大噪的,除了政績,還有他傲然獨行於世的“乖張”。一時之間,“士大夫恨不識其面”。當然,王安石不只有“乖張”,他“欲與稷契遐相希”的志氣與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可謂殊途同歸。單論文學才華,他也足以勝任。文壇領袖歐陽修贈以“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拿他與韓愈相提並論,已被視為當世翹楚。曾鞏,出身南豐曾氏。祖父曾致堯剛直廉介,為南豐曾氏贏得“秋雨名家”的美譽。而父親曾易佔,雖然其初以蔭補官,後也進士及第。然而曾易佔在玉山知縣任上卻遭遇上級誣告,罷官居家十二年。雖獲平反,不久卻又病逝,由此家道中落。年輕的曾鞏毅然挑起家族的重擔,“十年萬事常坎壈,奔走未足供䔣羹。”困頓的生活,甚至貧病交加的窘迫,沒有使他向命運低頭。他暫時放下學優則仕的個人前途,奔走四方,苦苦支撐,撫養、教導四個弟弟,張羅九個妹妹終身大事。十年含辛茹苦,他和他的家族正逐漸走出困境。就在前一年,曾鞏偕弟弟曾牟、曾布,從弟曾阜以及妹夫王無咎、王彥深進京趕考,創造了一門六進士的科考神話。就文學才華來說,曾鞏少年才子,未冠已經名聞天下,文壇領袖歐陽修對他讚不絕口,稱其為“百鳥而一鶚”。在歐陽修的指點下,曾鞏的散文愈發古樸雅正、溫婉醇厚。王安石還是曾鞏,裴材陷入了幸福的煩惱。可惜我們看不到他選擇的過程,只看到事情最終的結果。或許是因為王安石忙於政務,或許是因為他遠在異鄉,最終,新科進士不負眾望,揮筆寫下了令人稱頌的《擬峴臺記》。

從藝術風格上看,《擬峴臺記》凸顯了曾鞏散文“紆徐而不煩,簡奧而不晦”的特點;從思想內容上看,也契合文以載道的文學主張,正應了朱熹對他的評價:詞嚴而理正。文章開篇寥寥數筆交代緣起,可謂“簡”;而對擬峴臺興創目的以及命名由來卻輕描淡寫,言而不明,又可謂“奧”。緊接著盪開一筆,通過今昔對比,勾勒了擬峴臺修建的過程,可謂“簡”;而描摹擬峴颱風光美景,卻極盡“紆徐”。然而層次清晰,由水面而山上,由眼前而想象四時朝暮、雨暘明晦,又讓人未覺其“煩”。描摹寫景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最終以“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來收束,著落於一個“樂”字上,巧妙轉承下文稱讚裴材因俗而治、與民同樂的治理理念和政績實效,水到渠成,從容自然。“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遊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孟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道”躍然紙上,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卒章顯志,主旨清晰,絲毫“不晦”。

先賢遺蹟,總是會令後世不斷追憶。作為擬峴臺開篇之作,千載以來,曾鞏及其這篇記文被登臨擬峴臺的代代文人一再提及。這些文人墨客中,有一位身份特殊,不得不提。他,就是曾紆。曾紆(1073—1135年),字公袞,晚號空青先生,宋丞相曾布第四子、曾鞏之侄,當然他也是王安國女婿。他是撫州鄉賢,又曾經為官撫州。據他的《書後》所說,1085年,曾紆就曾陪侍其父曾布登臨擬峴臺。那一年,擬峴臺29歲,曾鞏65歲,曾紆13歲。47年後,曾紆出任撫州知州,以花甲之年再次登上擬峴臺,眼前已是“斷碑仆地,臺且圮矣”。他滿頭銀絲,勾著手指頭深情地細數著擬峴臺的歷史年輪,心中誦讀著伯父的《擬峴臺記》,回憶著13歲時陪侍父親登臺的點點滴滴。物是人非,甚至物也面目全非,情何以堪?於是第二年,在安頓好黎民百姓生計後,他對擬峴臺進行了修復,“始取舊記,載刊堅石,不獨使擬峴之名託之文字,與溪山之勝共傳不朽。”


擬峴臺記

曾 鞏

尚書司門員外郎、晉國裴君治撫之二年,因城之東隅作臺以遊,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溪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遊,而間獨求記於餘。

初,州之東,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溪,其隅因客土以出溪上。其外,連山高陵,野林荒墟,遠近高下,壯大閎廓,怪奇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隳潦毀,蓋藏棄委於榛叢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增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橫檻,覆以高甍。因而為臺,以脫埃氛、絕煩囂、出雲氣而臨風雨。然後,溪之平沙漫流,微風遠響,與夫浪波洶湧、破山拔木之奔放。至於高桅勁櫓,沙禽水獸,上下而浮沉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顏秀壁,巔崖拔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於平崗長陸,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蹊聚落,樹蔭掩曖,遊人行旅,隱見而繼續者,皆出乎衽席之內。若夫雲煙開斂,日光出沒,四時朝暮,雨暘明晦,變化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步,旁徨徙倚,則於耳目與得之於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

撫州非通道,故貴人、蓄賈之遊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災少。其民樂於耕桑以自足,故牛馬牧于山谷者不收,五穀之積於郊野者不垣,而宴然不知枹鼓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既因其土俗,而治以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於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遊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故餘為之記其成之年月日,嘉祐二年九月九日也。


書《擬峴臺記》後

曾 紆

伯父紫微公作記後二十九年,當元豐乙丑,以兒童侍先丞相登是臺。又四十九年,當紹興壬子,蒙恩起明道吏守鄉郡。華顛獨來,陳跡具在,斷碑仆地,臺且圮矣。拊事念往,悲莫能勝。方時多艱,兵旅未休,顧葺興之,實未遑暇。越明年,始取舊記,載刊堅石,不獨使擬峴之名託之文字,與溪山之勝共傳不朽,實亦慰子孫無窮之慕焉。紹興癸丑五月望,右中奉大夫、直顯謨閣、知撫州軍州事曾紆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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