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雲新聞記者 馬揚洋
12月的武漢，寒風陣陣。在江漢區，來自湖北省松滋市的34歲向陽（化名）每日往返於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和在旁租住的小單間內，痛苦又疲憊。四年前，當愛人陳嬌（化名）告訴向陽自己懷孕的消息時，向陽體會了再次為人父的喜悅：“女兒已經快上小學了，正好給她添個弟弟或妹妹。”向陽告訴津雲新聞記者。
陳嬌
向陽在武漢的“家”
但是令向陽沒想到的是，命運好似和他開了個玩笑，“唰”地一聲帶走了他視若珍寶的一切。2016年3月，向陽6歲的女兒不幸從樓上失足摔下，經搶救無效死亡。5月16日，妻子陳嬌在松滋市婦幼保健院採取無痛分娩的方式順產時，呼吸暫停，心跳停止，經搶救後，變成了“植物人”。5月17日，腹中胎兒也因搶救無效死亡。
從一家四口的美夢，到孤身一人的悽楚，向陽看著躺在病床上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妻子，每日期盼著奇蹟的發生。
陳嬌的病床
陳嬌和向陽
意外發生
根據松滋市婦幼保健院提供的出院記錄，2015年10月，陳嬌在該院B超檢出“宮內早孕”確定懷孕。2016年5月15日11：00“見紅”後，陳嬌進入婦幼保健院待產，當時已經懷孕39周餘4天。懷孕期間，陳嬌被診斷出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其他一切檢查指標均顯示正常。
出院記錄中的“診療經過”顯示，2016年5月16日凌晨2：00陳嬌出現規則宮縮；4：00松滋市婦幼保健院對其進行了分娩鎮痛，也就是常說的“無痛分娩”；4：25陳嬌忽感心慌、氣短，馬上出現面色紫紺、抽搐，呼之不應，進入昏迷狀態，醫院進行搶救和治療；4：33心跳停止，無呼吸，5分鐘心跳、呼吸未恢復，4：55陳嬌心跳恢復，面色轉紅，於5：15通過側切及產鉗助產娩出一男嬰，隨後陳嬌被轉去上級醫院——松滋市人民醫院治療。記錄中稱，“考慮患者心跳呼吸驟停因麻醉意外及羊水栓塞”，“胎兒窘迫，新生兒重度窒息，臍帶纏繞，羊水栓塞，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
松滋市人民醫院出院記錄記載：陳嬌5月16日6：30急診入院，心搏停後綜合徵，呼吸循壞衰竭，多臟器功能損傷（肝功）。隨後轉至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進行治療。
陳嬌的入院記錄
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2017年8月3日出具的病情介紹顯示，陳嬌於2016年5月25日急診入院，2017年3月23日CT提示：腦萎縮，腦白質病，雙肺多發性感染，左側胸腔積液。診斷為：缺血缺氧性腦病後遺症，症狀性癲癇，肺部感染，支氣管哮喘，氣管拔管困難。
2017年8月15日，湖北明鑑法醫司法鑑定所出具的司法鑑定意見書中，鑑定陳嬌的損傷構成一級傷殘；呈持續植物生存狀態及完全無意識狀態，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湖北三真司法鑑定中心司法鑑定意見書
目前，陳嬌仍以“植物人”的狀態躺在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內，而當時生下的男嬰，在搶救了一天後，不幸夭折。陳嬌家人一紙訴狀將松滋市婦幼保健院告上法庭。
誰是“兇手”？
短短几天的時間，向陽失去了健康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而這種“失去”的痛苦，向陽才剛剛經歷過。2016年3月，離陳嬌的預產期還有2個月，一家三口沉浸在等待新生命的喜悅中，沒想到，意外發生了。“那天我6歲的大女兒學校來電話，說孩子發燒了，需要回家休息。我當時在外面辦事，孩子就跟她母親回家睡覺了。孩子睡後正好有些事情，陳嬌就出去了，把孩子反鎖在了家中。我家是在二樓，窗戶有一些縫隙，沒有關死，也沒有防盜網。孩子醒了找媽媽，門推不開，直接就從窗戶掉下去了，沒有搶救回來。”向陽說，這件事對他們夫妻二人的打擊很大，“我們都很自責，都有責任。”
陳嬌和女兒
陳嬌和女兒
向陽稱，陳嬌當年漂亮又能幹，“我們開了一家餐廳，平時都是她自己盯，我在餐廳對面的客運站上班。”妻子發生意外後，向陽辭掉了工作，關掉了餐廳，在武漢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旁邊，租住了一個小單間，“我母親和陳嬌的母親輪流從松滋過來，但是她們年紀都大了，主要是靠我。我應該照顧她，女人不容易，用生命為我付出了一切。”
陳嬌以前開的餐廳
事發後，松滋市婦幼保健院承擔了陳嬌至今的治療費及家屬每個月8000元在武漢的生活費，但是向陽還是想要個“說法”，“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種結果？是不是打’無痛’的麻醉師打錯了或是打過量了？有沒有及時的搶救？”津雲新聞記者諮詢婦產科醫生得知，如果對“無痛分娩”存疑，需要對產婦進行屍檢。“武漢這邊的專家告訴我，就是打無痛出了問題，但是麻醉針眼在短時間內會癒合，外表看不出來。”向陽說。
津雲新聞記者在梳理陳嬌的檢查報告單等記錄時發現，“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出現在了多份檢查報告單中，記者諮詢婦產科醫生得知，這是一種常見於南方，諸如四川、廣東等地的孕晚期疾病，“正常情況下膽汁經膽管流向小腸，但是患有產科膽汁淤積綜合徵的孕婦，流向小腸的膽汁就會減少，從而導致膽酸在體內堆積。造成孕婦皮膚瘙癢，特別是手和腳，有的孕婦還會出現黃疸。而膽汁淤積可能會增加腹中胎兒窘迫，早產或死胎的風險。”某婦產科醫院的趙主任說，患有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的產婦，醫院會告知風險，並建議進行剖宮產手術，“自然生產可能會加重胎兒缺氧，甚至死亡的可能。”
但是據向陽回憶，雖然陳嬌在溝通記錄單上籤下了“瞭解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的風險，要求陰道分娩”，但醫生並沒有建議剖宮產手術，“當時醫生說不受影響，可以自己生，並且推薦我們使用’無痛’。我們當時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如果醫生說順產有風險，我們一定不會堅持的。”
醫患溝通記錄單
在向陽看來，妻子和腹中胎兒發生的意外，應該與妊娠期肝內膽汁淤積綜合徵無關，而是與松滋市婦幼保健院一直在藏匿真實的搶救記錄有關。
搶救記錄
陳嬌的代理律師楊律師說，事情發生後向陽第一時間回到松滋市婦幼保健院打印了妻子的病歷及相關證明，但是在與松滋市婦幼保健院就陳嬌醫療損害責任糾紛“打”官司時，該院卻出具了三份不同的電子病歷，不僅與向陽手中的紙質病歷內容不完全相同，三份病歷之間也各有不同。楊律師認為，陳嬌的病歷存在偽造、篡改的可能。
經過湖北省武漢市江漢區人民法院委託的湖北三真司法鑑定中心的司法鑑定，2018年11月5日出具的司法鑑定意見書中表明：“紙質病歷中各項，僅8項可以在電子病歷中找到其內容相同的頁，該8頁文件中，只有1頁與紙質病歷完全相同。其他7頁各有不同。”“松滋婦幼保健院先後給出的紙質病歷與電子病歷不一致”。
2019年7月26日，湖北省武漢市江漢區人民法院立案庭委託湖北中真司法鑑定所，對松滋市婦幼保健院保管的原告陳嬌全部電子病歷資料真偽進行鑑定，鑑定意見顯示：“提取的電子病歷中所顯示陳嬌的基本信息一致，部分文件中有相關時間節點記錄。”，“檢材中沒有當班醫生的電腦原始電子數據材料，無法對陳嬌的原始電子病歷情況進行說明”。
這份鑑定意見書中提到：電子病歷為松滋市婦幼保健院電子病歷系統前端導出的圖片文件，只能顯示最終提交的內容，在松滋市婦幼保健院使用的電子病歷系統前臺及數據庫中未找到電子病歷具體修改內容的記錄……
“他們每次提供的電子病歷都是電腦的截圖，這些都是可以修改的，而真正的電子病歷是在系統內查看的，並且可以看到創建時間、修改痕跡、修改人等內容。”楊律師說。
針對陳嬌家屬的種種疑問，松滋市婦幼保健院回應稱：提供的打印版醫療文書文檔不能歸屬於電子病歷系統，松滋市婦幼保健院至今仍未實現電子病歷系統，且不存在三個版本的病歷，只是病歷呈現的方式不同。
松滋市婦幼保健院回應
津雲新聞記者查詢得知，松滋市衛計局2018年5月28日在荊州新聞網下的“e線民生”欄目回應市民疑問時提到，松滋市婦幼保健院於2013年5月26日使用電子病歷系統，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電子病歷，只能算機打病歷，不能上互聯網，只是內網。真正電子病歷能上互聯網。
松滋市衛計局回應截圖
12月10日，津雲新聞記者與松滋市婦幼保健院魏院長取得了聯繫，想就陳嬌一事進行了解與採訪，魏院長拒絕了記者的採訪請求，並表示一切服從法院的裁定。
目前，該案件仍在審理當中。
閱讀更多 津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