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院落重簾暮,朝雲信斷知何處:宋代“房東拐婦案”原委

北宋年間,山東有位監生彭應鳳,攜妻許氏與兒子上京聽選,寓居王婆店內安身。不想選期遷延,尚有一年半載之遙,彭應鳳本想歸家,無奈路途遙遠,手裡無錢,只好滯留京城聽候。轉眼半載過去,夫妻倆衣服首飾盡數典當,許氏此後終日在樓上刺繡枕頭、花鞋售賣以供吃住。

時有浙江舉人姚弘禹,住在褚家,與王婆宅樓相對,因瞧見許氏容貌賽桃花,秋波如杏紅,他頓時心蕩目搖,魂飛九霄,徑直拜訪王婆:“不知那位小娘子何方人氏?”王婆笑答:“她是彭監生的妻子。”姚弘禹嬉皮笑臉:“小生欲求一敘,未知您能否通個方便?”王婆心知他用意不善,遂生一計,回覆道:“非但可以通方便,且如今彭監生無錢可使,必然願意發賣。”姚弘禹眉開眼笑:“若是如此,任您區處,小生聽命。”

王婆自思彭應鳳今無盤纏,又欠房錢,於是上樓探看許氏,見其夫婦並坐,默然無言,只能輕咳幾聲,開口相勸:“彭官人,你沒事也去城門口寫些榜文,尋些活計,怎能自甘清貧呢?”許氏聞聲點頭:“婆婆說得是,夫君你就去試試。”彭應鳳覺得此意很好,便找來紙筆,趕到城門討些字畫的活計寫寫。正四處張望時,欽天監走出一位校尉,順手扯住他問道:“你這人會寫字麼?”應鳳頷首稱會。

校尉引應鳳進欽天監,拜見李公公,李公公安排他在東廊抄寫表章。天晚,應鳳回店向房東王婆、妻子許氏分享:“承蒙王婆教誨,我今天趕巧在欽天監李公公那謀得一份衙內寫字的差事。”許氏緊蹙多日的眉頭,這時也舒展開來:“如今好了,夫君須要用心。”王婆喜不自勝,笑裡藏刀道:“彭官人,聽聞欽天監的李公公喜歡勤心謹慎之人,你明日去他衙內寫字,最好一個月不要出來,他必然敬重有加,日後你若選官,他少不了要扶持提攜。娘子在我這,你也不必掛念。”應鳳深表贊同,帶兒子同去,久不出來。

王婆趁機來到姚舉人的住處,謊稱彭監生同意賣妻。姚弘禹霎時樂開了花:“必須多少聘禮?”王婆笑嘻嘻:“一百兩銀子。”姚弘禹只願付七十兩聘禮,外加十兩謝銀,王婆爽快收了:“不知姚相公現今身受何處官職?”姚弘禹如實相告:“暫任陳留知縣。”王婆輕言細語道:“彭官人說相公行李發船之時,他再派轎送娘子抵船,如此正好。”姚弘禹思忖道:“既是這樣,我即刻起程,去張家灣的官船上等候。”

打鐵趁熱,王婆折返,順路僱了頂轎子,一陣風似地回見許氏,有板有眼地急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內住得很好,如今請轎子在門外接你同去居住。”許氏不知有假,連忙收拾行李,上轎動身。王婆送她到張家灣上船,許氏下轎,見是官船等候,心知不妙:“夫君接我去欽天監,為何到這?”一時禁不住淚如雨下。王婆婉勸道:“娘子何必憂愁,彭官人只因自己窮困,生怕耽誤了你,故此把你嫁給姚相公,姚相公今任陳留知縣,又無前妻,你現在又做新娘子,如何不好?彭官人收了八十兩銀子的聘禮,婚書在此,你看是不是?”許氏見了,低頭無語,只得隨姚知縣上任去。

鞦韆院落重簾暮,朝雲信斷知何處:宋代“房東拐婦案”原委

一月過後,彭監生攜兒離衙探妻,不見許氏,喚來王婆詢問,王婆竟連聲叫屈:“你前幾日不是派了轎子接她去衙門嗎?莫非想訛我錢,假裝找不見娘子,騙我啊?”作勢就要上告五城兵馬司衙門。彭應鳳因身無錢財,只好仔細求過王婆原諒,含淚離開。又過半載,應鳳身無依靠,被迫學習裁縫。一日,吏部鄧郎中府中請裁縫做衣,應鳳進府裁做半天,適逢衙內小僕遞送兩個饅頭給裁縫當點心,應鳳因兒子睡得香濃,便留著饅頭等他醒來再吃。

小僕見狀疑問:“師傅,您怎麼不吃?”應鳳放下手頭活計,不知不覺竟說起從前往事,言罷泣告道:“我今天不吃饅頭,留給兒子充飢。”小僕不勝唏噓,入內報知夫人,鄧郎中也是山東人氏,鄧夫人聽聞,忙喚應鳳隔著屏風問個究竟。應鳳便將妻子遭拐之事相告,夫人好心安慰道:“監生,你也不必再裁剪衣服了,先在府內安住,待我相公歸家,我跟他講講你的事情,讓他協助你選官赴任。”

鄧郎中回府後,夫人尋隙談起:“今日府上請來的裁縫並非等閒之人,乃山東聽選的監生彭應鳳。他因妻子被拐,身無盤纏,故此學藝度日。相公姑念同鄉情分,能否盡心扶持一二。”鄧郎中難得清閒,便傳應鳳,應鳳從衣內取出文引,鄧郎中確認無誤後,撫須沉吟道:“你選期在來年四月,你明日可陳詞具告,我好從中選你。”應鳳萬分感激,次日具詞呈報吏部。

鄧郎中勾選他赴任陳留縣縣丞,應鳳領憑,出吏部去王婆家辭別。王婆見應鳳神態微揚,有心探問:“恭喜彭相公,不知現今選赴何處任職?”應鳳表示要出任陳留縣縣丞。王婆害怕事發,登時心內惶惶失措:“彭相公,你在我這數年,多有怠慢,現有一件青色布衣送於相公,不知相公何時起程?”應鳳答道:“明日就行。”辭別離去。

王婆多方查問,方知是得吏部鄧郎中協助,彭應鳳才有幸提前選官,當即找來親弟強盜王明一,鄭重吩咐:“前日彭監生選官赴任,吏部鄧郎中有五百兩銀子託他寄回家裡,你趕去殺了他,提頭來見。銀子你拿二分,我受一分。”明一星夜追趕,到了陳留城外,也不曾得遇彭應鳳,無奈割發一縷,回見王婆搪塞道:“彭監生被我揮刀殺了,今有髮辮為記,只是並未搜出銀子,料想是另託他人寄回。”王婆見發,也未細想,心中大喜:“禍根絕矣。”

原來,彭應鳳選官當夜就收拾出發,趕赴陳留,碰巧錯過追殺的王明一。上任數月後,彭子因父緣故,遊逛知縣姚弘禹府內,許氏碰見,大為驚訝:“此子我生,為何到此?”又逢姚弘禹談及新任縣丞之妻遭拐一事,心內愈加驚疑。次夜,許氏向姚弘禹提議:“日前驚聞相公所言之事,近日可否延請新縣丞到府飲酒?”姚弘禹頷首贊同。數日後,姚府安排筵席,應鳳到場,許氏躲在屏風後偷看,果然是丈夫彭監生。

酒過數巡,許氏突然搶出,應鳳得見妻子,激動萬分,夫婦相認,大哭一場,各敘原因。一旁的知縣姚弘禹,被唬得啞口無言,晾在當場。府衙很快風聞此事,奏表朝廷,案情查證後,姚弘禹直接革職充軍武林衛,王婆也被公差拘拿到堂,知府拍案怒道:“潑婦無知,拐騙財物,罪該萬死。”按律擬死,令左右先重杖一百,然後收押待刑。一時汴京城枉法犯科之徒,莫不震懾;拐婦騙財之風,莫不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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