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弄丢了:明英宗北狩的日子(中)

朱祁镇羁留草原之事,史书称之为明英宗“北狩”事件。朱祁镇在位的时期正值明朝的多事之秋,这时的大明帝国早已褪去了洪武、永乐年间“王师追讨,北虏远遁”的风采,自仁、宣之时,守成之君们愈加因循守旧,保守的防务政策、尖锐的国内矛盾使得疆土是内忧外患。尤其是在北方,边务日渐废驰,民族关系日趋紧张,传统劲敌蒙古各部叛服不定,频频南下侵扰,双方矛盾逐渐激化,最终酿成了影响历史的“土木之变”。

我把自己弄丢了:明英宗北狩的日子(中)

正统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朱祁镇被俘之后,落入了瓦剌也先手中。对于他那段“北狩高原”的岁月,明朝官方史料记载-《明英宗实录》等并没有涉及太多。毕竟朱祁镇在草原上的生活起居,当时明朝的史官并没有第一手资料,是无法直接了解和掌握的。

但随明英宗一同被俘的一些侍卫、大臣,以及后来明政府派往瓦剌的使臣成为事件的亲历者,在他们后来所著述的文章中倒可以看到一些详尽记载。如当时明英宗身边的锦衣校尉袁彬所著的《北征事迹》、时任通事(翻译人员)的杨铭(哈铭,蒙古人,一说回回)所著的《正统临戎录》《正统北狩事迹》,出使瓦剌的礼部右侍郎李实所著的《北使录》、土木兵败逃脱又再度出使瓦剌的右都御史杨善所著的《使虏记》等,这些都成为掌握明英宗北狩生活的重要参考资料。

本文继续《 》之前述,按照时间脉络为各位解读明英宗朱祁镇后“土木”时代的故事。

生擒英宗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公历1449年9月1日),明英宗的亲征大军陷入瓦剌骑兵的合围之中,“官军人等死伤者数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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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之变剧照

这一军事溃败后的场景,明英宗的近臣哈铭后来对此做了详细记载。哈铭是蒙古人(后赐杨姓),他本来是明朝的一名通事,土木之变发生时,哈铭其实并不在现场,正统十四年(1449年)二月时,他原本随其父杨只跟着指挥使吴良,一同前往瓦剌也先那里送赏赐,结果被瓦剌给囚禁起来。

后来,他被送到了被俘的明英宗那里。在《正统临戎录》中,他“间闻圣旨备说”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起初,明英宗派人去找也先讲和,结果派去的使臣在回营的路上被瓦剌使臣给杀了。

兵败后,明英宗“蟠膝面向南坐”,有蒙古兵要强行夺取明英宗朱祁镇的铠甲,看到他的外表不一般,就押着去见也先的弟弟赛刊王(赛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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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影视剧照

毕竟是大国之君,明英宗见到了赛刊王,仍然不失气场,反而质问对方是也先还是赛刊王,是伯颜帖木儿还是大同王。在发觉明英宗应该不是一般俘虏之后,赛刊王就告知了也先。也先随后叫上两个曾经出使过明朝的瓦剌使臣哈巴国师、哈者阿里平章一同前来辨认。结果明英宗一眼就认出跟随也先的两个人,并且喊出了名字。

在确认了明英宗的身份之后,也先是喜出望外。不过,面对如此重量级的俘虏,他也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于是召集大小头领商议。其中一个头目认为明朝一直是瓦剌的敌人,应该除掉明英宗,一席话惹怒了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他认为“上天不曾让他死,我们怎么能害他性命”,其他众头领一看,纷纷认为“知院说的是”,也先于是就把让明英宗去了伯颜帖木儿大营。从这段记载中能够证实,明英宗在后来确实与伯颜帖木儿建立起了联系,并且在明英宗能够返回明朝这件事上,伯颜帖木儿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对此,《明史》后来的总结更是是简单直白,说也先听到明英宗被俘是“错愕未之信,及见,致礼甚恭,奉帝居其弟伯颜帖木儿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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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大营

瓦剌上层对于明英宗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其实也不难理解,当时的蒙古方面是瓦剌和鞑靼暂时形成了盟友关系,但两部的合作并非铁板一块。土木之变中虽然瓦剌的获胜,但还并不具备一口吞掉明朝的实力,两手准备是免不了的。因此,也先在得到明英宗这样一个筹码后,一方面继续军事威胁,另一方面开始利用明英宗的天子身份开始大做文章,以获取最大利益。

天子叫门

《明英宗实录》中记载, 八月十六日(公历9月2日),明英宗朱祁镇的车驾被瓦剌士兵控制后,到达了雷家站。明英宗在这里安排了锦衣卫校尉袁彬写信,由千户梁贵携书信回京,去取“九龙蟒龙缎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送给也先,以图自赎。由此推断,从这里就拉开了后来也先挟持英宗,巡边叩关,“天子叫门”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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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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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


袁彬当时只是一名锦衣校尉,为什么安排他去执行这项任务呢?根据他在《北征事迹》中描述,袁彬被俘后,在十六日这天于雷家站的一处高岗上,见到了坐在地上的明英宗朱祁镇,当时明英宗被瓦剌兵围着,袁彬赶紧叩头大哭,说自己是“校尉”,但明英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不让袁彬自称是校尉,只能说是“原在家跟随的指挥”。又问袁彬会不会写字,袁彬表示会写后,明英宗“就令在左右随侍答应”。

对于袁彬的到来,哈铭的《正统临戎录》记载是,他在瓦剌大营见到了明朝的千户梁贵,回子撒失刺跟梁贵说,他“在营里拏了一个识字的人,我进与皇帝伏侍”,让哈铭奏报给明英宗,这个人就是袁彬。可见在土木堡之变后,明军人员死伤逃亡严重,在后来证实了明英宗的皇帝身份后,瓦剌方面也开始给明英宗从战俘中寻找一些合适的随侍,袁彬就被选中了。

袁彬的真实身份是锦衣校尉,那明英宗为什么不让袁彬自称校尉呢?哈铭在《正统北狩事迹》中提到了这一细节,“虏所怒者校尉,勿云校尉,只称识字人”。原来,明英宗也担心瓦剌知道了袁彬是锦衣卫校尉真实身份后,会将其杀害,为了在自己身边留下一批忠实可靠的有用之臣,就提醒他以“会识字的人”身份担任自己的随侍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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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彬剧照

再看《明英宗实录》中这段记载:八月十七日(公历9月3日),“也先闻车驾来,惊愕未信,及见,致礼甚恭(文中前述《明史》曾引此文)。奉至宣府城南,传旨谕杨洪、纪广、朱谦、罗亨信开门来迎,城上人对曰‘所守者皆皇上城池,天暮不敢开门,杨洪已别往。’乃移跸,涉宣府河而北“。这段话其实是明朝史官在编修《明英宗实录》时引述袁彬的《北征事迹》之言,难免有些“脸上贴金”之意。后面还有一些更为离奇的描述,先是这一天大雨中雷电劈死也先座骑,半夜,袁彬出帐发现红光笼罩英宗寝幄。后有瓦剌人打算刺杀,结果看到英宗的寝幄有祥瑞之异,就不再行凶。第二天(八月十八日,公历9月4日)一早,也先来到英宗帐前“顿首,进熟肴及皮服、寝具”。

此时,明英宗还再派宦官喜宁到京城取赏赐给也先的金珠彩币,再求自赎。试想,明英宗来到宣府叫门,难道是也先毕恭毕敬地请来的?这一说法值得商榷。不过以明英宗当时执意亲征的那种性格,他仍然是非常自信的,不管是也先的计划,还是明英宗自己打算通过索取赏赐以换取自由,这次宣府之行,他应该是积极配合参与的。《北征事迹》中描述,袁彬等人先是到宣府西城角舍喊话,结果被守城之人放短鎗,不得已又转到了南门再宣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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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明英宗的宣府之行没有成功,驻守宣府的人并没有买他的帐,拒绝开门,而且明确表示总兵官杨洪不在城内。这在《明英宗实录》《明史》及袁彬的《北征实录》中口径一致。

不过,根据形成于景泰年间的杨洪碑文《昌平伯进侯追封颍国公谥武襄杨公洪墓碑铭》中所记载,当时“土木之溃,贼为伪书,遣其下伯颜帖木儿、麻亮等诱公开门,公遣人出,缚送京师。”由此可见,杨洪当时肯定在城内,并且认为这是也先等人的故意设计敲诈,把“宣读伪书”之人缚送京师。在哈铭的《正统临戎录》中,干脆直接说“着袁彬等叫城,有城上总兵、太监等官不认,放鎗要打”。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中也同样记载“也先拥上道宣府,总兵杨洪闭城门不出” 。

李贤后来在他的《古穰集》中对宣府总兵杨洪当时的表现是非常的不满,认为他见死不救。说杨洪“在宣府惊惶无措,闭门不出。若土默特之围洪能以后冲之,必无是败。及敌人得上皇至城下,呼之亦不出救,视君父之难,畧不为急,所存可知矣”。但奇怪的是杨洪的表现却得到了负责监国的郕王朱祁钰的肯定,后来在八月二十四日(公历9月10日)被升为了昌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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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像

到八月二十日(公历9月6日),也先挟明英宗来到大同东塘坡,明英宗传圣旨让力士张林送到了大同城里。驻守大同的总兵官刘安、都督郭登、都御史沈固把张林给抓了起来,审问来历。

八月二十一日(公历9月7日),明英宗先是派遣忠勇伯蒋信(蒙古人,土木之变中一同被俘)到大同城下宣旨开门,结果城中人并不相信他。于是再派袁彬持驾牌骑马到城下跪说,讲述了土木之变经过,守卫发现这一情况,放下吊桥让袁彬我进了城,见到刘安、郭登、沈固、霍瑄等官员。

听到袁彬的叙说,广宁伯刘安出城见到了明英宗,刘安本是一同随明英宗亲征的,准备回师时,任命刘安镇守大同的。明英宗此时大哭,刘安也随之大哭。明英宗让刘安回去,派一个翻译李让随袁彬过来。伯颜帖木儿方面提出索要羊、酒、钱等赏赐,刘安、郭登等官员又出城朝见,奉上了羊、酒、钱等。明英宗又问刘安城里有多少钱粮,后让袁彬随刘安进城取钱取二万二千两,分赏给也先、伯颜帖木儿以及众瓦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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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登

《明英宗实录》中记载,这时的朱祁镇是“谈笑自若、神采毅然,(郭)登等相谓曰:圣主可谓处困而亨者矣”。

得到了实惠的瓦剌并不想撤退。八月二十二日(公历9月8日),明英宗让袁彬再传旨,索要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的家财以及三人的蟒龙衣服、酒器,赏赐给也先;让城内的大小指挥,千户、百户把衣服彩缎等送来赏给也先帐下的大小头目;接着又摆筵席款待瓦剌。到了晚上,明英宗随也先驻扎在城西二十里处,城内派夜不收(哨探)来密告袁彬,说打算让明英宗“石佛寺去待他,寻不见时,便乘间入城”,袁彬赶紧把城里的这一营救计划向明英宗作了汇报,明英宗说“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时不曾死,我命在天,若万一不虞,如何好,遂不用其计”。大同守军计划夜救皇帝的计划被拒,显然,明英宗认为过于危险,而且他坚信也先达到目的后一定会放了自己,这也似乎应了《明英宗实录》中记载所谓的“谈笑自若、神采毅然”。

在《明英宗实录》中记载这一营救计划是郭登提出的,但这在袁彬的《北征事迹》中并没有指明是谁,而且《明英宗实录》中的记载显然过于乐观。这一点在《明史纪事本末》和《国朝献征录》中却是另一番记述,说郭登闭门不出,《明事纪事本末》中说也先挟持明英宗到大同索要金币,“约赂至即归上。都督郭登闭门不纳。上传旨曰:‘朕与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郭登却说:“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启闭”。 后来,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霍瑄等答应了也先的条件,然而,“既献,复不应”。

《国朝献征录》中收录袁袠的《定襄伯赠定襄侯谥忠武郭公登传》也有同样记载“也先奉上皇至城下,索金币万计,约赂至,即归驾,登闭门不纳”,而且说郭登策划招募勇士劫救明英宗,结果“或以危言沮之,虏逐惊疑,拥上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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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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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

这里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明英宗实录》181卷八月乙亥条中记载,镇守大同的广宁伯刘安后来回京汇报工作,提到明英宗曾跟他说“也先欲将其妹与我结姻,送我回京,仍正大位”。而且还让他向皇太后奏报,说他“虽虏中,身体无恙,若再遣使臣,多赍表里物货前来给赏,可得早回,如来迟,恐深入虏地”。就是说,明英宗让刘安带话给朝中说,也先希望跟他结亲,支持他回朝继续做皇帝,而且他现在瓦剌那边一点事也没有,应该多派使臣送来钱财,自己就能早回去,如果送晚了,他就会跟着瓦剌到他们腹地了。

但郕王朱祁钰却不这么认为,他申斥刘安说,“尔等俱出朝见,及与银两、叚匹赏众。此盖虏寇设计诈诱,尔等尔等无知无谋,至于如此,朝廷用尔镇守何为?中国惟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等,不分真伪,尔等决不可听信,以误国家。近者虏寇诈诱杨洪三次,洪皆不听,如尔等日后再听诈诱,罪不容诛,慎之,慎之,遂以此意遍谕沿边诸将”。此后,刘安在九月就被下狱,论死处置。十月,北京保卫战爆发后,得以赦免。

一边是明英宗频频四处要钱急于赎回自己,另一边是郕王朱祁钰定性为“诈伪”,训斥刘安“无知无谋”,这也说明,当时的明朝内部已经知悉了明英宗在瓦剌的情况,并且朝中的权力已经在向郕王朱祁钰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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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旁落

八月二十三日(公历9月9日),在离开大同时,也先在猫儿庄(今内蒙古丰镇市东北边)开会,说打算送明英宗南归,知道这一消息后,明英宗又加快了自赎进程。到了晚上,车驾到水尽头(今内蒙古丰镇市官屯堡乡),明军指挥盛广等人送来银子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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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日(公历9月10日),明英宗车驾来到威宁海子(今察哈尔右翼前旗黄旗海),又为也先送来衣服。

八月二十五日(公历9月11日),明英宗车驾来到九十九个海子(今察哈尔右翼中旗九十九泉)。(《北征事迹》中记载为二十七日到)

八月二十六日(公历9月12日),明英宗车驾到达柳源县,又为也先送来彩缎、羊、酒、蜜食等物品。(《北征事迹》中记载为二十八日到)

八月二十七日(公历9月13日),明英宗车驾到达黑河(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大小黑河)。(《北征事迹》中记载为二十九日到)

八月二十九日(公历9月15日),明英宗车驾到达八宝山(今内蒙古大青山)。(《北征事迹》中记载为三十日到)

九月一日(公历9月17日),提督居庸关的兵部员外郎罗通汇报说瓦剌打算送明英宗车驾回京,担心其中有假,请求增加各关隘兵力。

九月三日(公历9月19日),瓦剌也先派遣使臣纳哈出等人来京奏报事宜,明朝方面“赐宴并彩币表里等物”。并于九月五日(公历9月21日)返回,郕王朱祁钰还给也先写了一封信,说“我与可汗当顺天道,合人心和好如旧”,并送给了也先大批钱财物品,纳哈出走后,明英宗派来要求赏赐的宦官喜宁,以及明政府派出的翻译、都指挥岳谦等人,他们又共同把赏赐送到也先那里,并把明朝内部“不肯信,只要立郕王做皇帝”的消息带给了明英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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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彬、喜宁剧照

此后,巡抚山西的右副都御史朱鉴又奏报说也先诡诈百端,劫掠大量的武器钱财牲畜人丁,还在关外四处敲诈,所谓“以结亲为由遣使来京”实际上是“刺探情报”。

九月六日(公历9月22日),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是为明代宗,遥称明英宗朱祁镇为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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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宗

九月十六日(公历10月2日),明英宗车驾到达断头山(今内蒙古卓资县一带的大青山中),明朝政府送来的各类钱财物品等也到了,“也先进诸品熟野味”。袁彬的《北征事迹》中记载,明英宗朱祁镇得知朝中政局已变,就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禅位于郕王朱祁钰的,一封是给皇太后问安的,一封是写给朝中百官的,无奈地接受了位居太上皇的尴尬地位。

小结

穿过草原,越过山川,载着梦想和回忆,一直是信心满满的明英宗,在瓦剌也先的挟持下,开始了巡着明边叩门问关之路,本来寄希望于也先能早早开恩,放自己回朝,可惜通往京城的路太难,一路叩问,最后等来的只有毡布帷帐,逐水而居。

(未完待续,本文原创作者:史说新传,部分图片源自网络及大明王朝惊变录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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