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在五角場還隸屬寶山縣、“復旦師生”還屬於城鎮戶口的年代,軍工路可說是處於楊浦乃至上海市區的邊緣。這條與黃浦江平行的大路,也如同江的走勢,蜿蜒曲折。直到上世紀80年代,這條路上的住戶還不太多。一路上,都是一些往昔響噹噹的工廠。國棉十九廠、梅林罐頭廠、上海電纜廠、上海機床廠、上海柴油機廠……馬路的東邊,基本上呈“工廠列隊江邊排”狀。

黃浦江,在軍工路東邊,靠近復興島的江面,俗稱“小黃浦”,因為江水在這裡被一座小小的復興島擠壓得細窄而毫無氣勢。在工廠隊列中很突兀地嵌進了兩所大學,正好被夾在軍工路和黃浦江中間,一些教師和他們的家屬便成了這條路上稀有的居民,生活在這一片工廠的包圍中。馬路的西邊,隔著一條小河,也略有些原住民,大都住在簡陋的私房裡,猜想是從舊社會的滾地龍演變而來的。而西邊大部分的開闊地,栽著四季的蔬菜,隸屬當時的長白公社,一派鄉村景色。這裡的居民生活不太方便,只在小洋浜有一家小小的雜貨店和醬油店。到市區說是去上海,膚色也比市中心居民略深幾分。小學時代,我經常被老師放學後留下來批改作業,回家時總是黃昏時分,沿著軍工路看到農田那邊飄散著層巒疊嶂般的晚霞,必定會想起課本上的那首兒歌:天邊映著晚霞,飼養場裡來了小芳和小華……

  • 父校:水產學院

通常,人們稱自己接受教育的學校為“母校”,含感恩之意。我這裡所說的父校,卻是指我父親工作了一輩子的學校,在軍工路上俗稱“一院”的上海水產學院(現已改名上海海洋大學)。水產學院的家屬區遠在一站路之外,俗稱“二院”。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1950年代的水產學院校園

成立於1952年的上海水產學院是由上海市立吳淞水產專科學校、國立乍浦高等水產職業學校和江蘇省立祟明水產學校合併而成的,這裡有許多父親早已熟識的乍浦舊識,包括一些同學老師和當年的“乍浦一枝花”。每日進出這所位於軍工路的大學校門,父親以為他的生活從此穩定了,便放心地結婚生女。誰知仍未能逃脫獨在異鄉的命運。1972年,學校整體被遷往廈門集美——一個美麗的漁村。

和所有高校一樣,學校中央矗立著一座毛主席像,旁邊有幢5層高的教學樓,這是當時校園裡的最高建築,我們常在樓前廣場看露天電影。一院裡面還有兩幢家屬樓,其中一幢人稱教授樓,住著我國著名魚類學家一級教授朱元鼎。他的外孫與我是小學同班同學。當聽說他外公每月工資360元時,我實在無法想象,怎麼用得完呀!

1972年,水產學校南遷之後,只在校園裡留下一幢樓作為水產學院的留守處,我常去那裡領取父親每月留給我們母女的部分工資。別的建築都被什麼陶瓷倉庫、教育學院、招待所等瓜分一空。

留守處,是個特殊的名詞。是上海的家屬與廈門的親人之間的一個聯絡站,有點像廈門水產學院駐上海“大使館”。我去領父親的工資時,順便打聽一下最近有誰回廈門,欲給父親帶些卷面豬油一類的食品。

“鵲巢鳩佔”的日子裡,教育學院始終都是水院人心目中的入侵者。而到了水院人急欲歸去來兮的歷史性時刻,它則成了最大的障礙。我的父親和一幫同事去各有關部門呼籲“還我老家”,他們甚至找了教育界名人談家禎等。最後,也不知是哪個環節起了作用,“眼中釘”終於拔去。最近,正好讀到新出版的《毛澤東 周恩來 劉少奇 朱德 鄧小平 陳雲年譜中相關上海主題內容摘錄》一書。看到了1978年5月21日內容:鄧小平“對《人民來信摘報》反映的廈門水產學院部分教師要求將該院遷回上海一事,批示教育部同農林部處理。以後,水產學院遷回上海,恢復上海水產學院原名。”感謝鄧公!

  • 童年樂園:“機院”

“機院”比一院離我所居住的二院更近一些,同在控江路附近,大門和大門間也就差二三百米。全名叫上海機械學院,現改名上海理工大學。如同那些淪落民間被農民用來墊豬圈或隨意踐踏的文物一樣,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從沒人對機院裡那些西洋建築以及其所包含的歷史另眼相看。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滬江大學舊址

其實機院前身不容小覷——著名的滬江大學,成立於1906年,原名上海浸會大學,為美國基督教南北浸禮會所創辦。那個時代創辦的大學,大多都有教會背景。1911年美北浸禮會傳教士魏馥蘭任校長創辦上海浸會大學。校址選在遠離鬧市的楊浦軍工路,在黃浦江畔修建起一座綠茵遍地、風景幽雅的美麗校園。校舍禮堂等建築完全西式風格。大禮堂、思晏堂、馥賚堂、思福堂等建築,陡峭的屋頂,外牆的十字花窗,以及花飾浮雕等都是典型的哥特式風格。而更令人稱羨的是教師住宅別墅,體現出當時美國獨立式小別墅的風格特徵。採用斜坡屋頂,設老虎窗,外牆用紅磚或青、紅兩色磚混砌,採用預製混凝土花飾門窗套,窗多用花飾磚拱,室內多設有磚砌壁爐。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滬江大學的操場

小時候,我的很多同學都是住在機院的別墅裡。那時候一幢別墅已由許多人家分享,我們小學操場的邊上就有一幢別墅,裡面不知住著多少人家,我的兩個同學的家就在裡面,各佔其中的一間。珍寶不會永遠被埋沒,如今上海理工校園中現存的35幢歷史建築中,有29幢單體建築列入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築,10幢同時列入楊浦區文物保護單位。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滬江大學科學館

新中國成立後,1951年 2月,滬江大學由上海人民政府接辦,改作私辦公助。 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進行院系調整,滬江大學結束,各院系分別併入復旦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相關院校,校址移歸上海機械學院。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 更親近的“機院”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上海機械學院校門

在水產學院南遷的歲月裡,機械學院的資源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慷慨地與水院家屬共享。童年時期的大部分電影,我都是在這裡看的。機院有一座兩層高的大禮堂,每週放一部片子。機院的同學代我買來電影票,買不到時也曾有過混進去的前科。機院緊靠小黃浦的防洪牆邊上是最適合野菜生長的地方。春天我夥著同學來這裡挑馬蘭頭和薺菜。半日制的小學生活使我們不時要想法排遣多餘的時間。挑野菜時的話題也是新鮮生動的,一如我們手中的收穫:對面的復興島正是蔣介石撤離上海的最後一個據點;學校的某某老師離婚後她的前夫搶孩子搶到學校來了;同時稱霸學校和機院的一個高年級男孩竟與我們同屆最漂亮的女生談起了“敲定”,並向一個膽敢對其小女友不恭的男生動用了武力……

楊浦舊事:軍工路上的“機院”和“水院”

兩塊牌子講述歷史滄桑

【我的母校:“軍工路第一小學”】

在學校的課桌上椅子上都用白漆寫著“軍一”二字。如同長白一村小學叫“長一”一樣,它的全稱是軍工路第一小學。令人不解的是,軍工路上卻並無“第二、第三小學”。學校位於正對著機院大門的軍工路的西邊,與學校一牆之隔的是鐵路楊浦站。若是沒有那座簷角翼然的警報亭,軍一就差不多被四周既無規劃亦無規則的私房淹沒了。當時,軍一的分部在機院。而在1952年之前,軍一的校址正是滬江大學的分部,警報亭估計也是抗戰時期的產物。軍一人最引以為榮的就是校大禮堂,方圓百里,別說小學,一般中學也是沒有的。這禮堂,真是名符其實,原是滬江大學的禮拜堂。而那些教室,大概也是先前神職人員的宿舍。曾經,一個小女孩以生命的代價,使軍一聞名全上海。她有一個與20世紀70年代中期著名配音演員張桂蘭一字不差的名字。她就住在復興島上,為救一落水兒童獻出了生命,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兒童呢!《紅小兵刊》《紅小兵報》上連篇累牘都是小英雄的故事。學校教音樂的桓老師還特地為小英雄譜寫了一曲頌歌:

黃浦江上出英雄,

綠江橋上唱英雄,

英雄的光榮事蹟記心中,

英雄的動人事蹟人人頌。

學校為此特地組織了一支合唱隊,在全市各單位巡迴演出。合唱隊中就有很多我們二院的小夥伴,直到40多年後的今天,他們還能回憶起這首歌和它的旋律。當時,我還沒有上小學,但英雄事蹟展正好辦在我入托的那所幼兒園所在的長白二村小學。每天,當我在幼兒園門口活動時,就見一隊隊小學生絡繹不絕地前來參觀,有次,正好看到鄰居家的孩子小奮,我們便驚喜地大叫起來。這就是在我上學前,對軍一的所有印象。而到小學高年級時,軍一幾乎就成了我的另一個家。我的綠帆布書包裡永遠放著一大串鑰匙,那是學校圖書館所有的房門(須經過兩道門)和櫥門鑰匙,我能如數家珍地報出每一本書所在的位置。在紅小兵團幹部分工時,馬老師說:“你喜歡看書,你就管圖書館吧!”從此,我擁有了這個圖書館,如魚得水。放學後,我常一人走進圖書室裡,深深呼吸一口書塵特有的香味,挑上一兩本書回家,這是我享受到的特權。我和燕鳴兩人,經常在上課期間走出教室去街道或區裡開會。讀書,真是一件幸福而又輕鬆的事情。

文章來源:《天邊映著晚霞的軍工路》,作者許雲倩,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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