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裡藏著的軟弱靈魂


《浮生六記》裡藏著的軟弱靈魂


庚子之春,在家躲避肺炎疫情期間,斷斷續續的讀《浮生六記》。昨晚一口氣讀完坎坷記愁一卷,到凌晨兩點。子時到丑時,是暗夜時刻,陰氣最盛,也是人的情感最脆弱、神思最易出竅的時候,讀到芸孃的死,讀到篷森的死,竟然心痛的不能呼吸,夜不能寐。

《浮生六記》是嘉慶年間一個叫沈復,也叫沈三白的人寫的自傳體散文,成書應該在1808年,距今天有200年了。

沈三白大概只活了46歲,是個能詩擅畫、追求雅緻、豁達大度、扶貧濟困的讀書人,同時也是個不善經營、沒有主見、百無一用的讀書人。他把自己的一生經歷提煉成了六個部分,既有文人的生活雅趣,與聰慧的妻子琴瑟和鳴的細節描繪,也有被同胞兄弟欺凌,被朋友欺騙,被債主追債,被父母嫌棄,被迫拋下兩個年幼的兒女,逃往異鄉,最後妻子病死他鄉的遭遇敘述。

讀第一卷閨房記樂和第二卷閒情記趣時,還流連揣摩文人雅士的閒情逸致,風月無邊,但讀到第三部分,便如梗在喉,萬劍穿心了,尤其讀到他們夫婦替朋友擔保借高利貸,朋友跑路,又受弟弟挑唆,被父母攆出家門,被債主逼債,要出走逃亡,無法將一雙兒女帶在身邊,盤算著安排兒女的去處時,沒有眼淚,只有心痛。

逃亡時,他的女兒只有十四歲,兒子十二歲。兩夫妻明明知道對方家境勉強維持,為人又軟弱守成,還是親自安排能吟詩繪畫,聰慧賢淑的女兒給人家當童養媳。而兒子,則安排去到雜貨店當學徒,直到四年後收到女兒來信,才知道兒子已經夭折。

我想那個十二歲的男孩,沒有了父母的庇護,又揹負著父母賴賬逃亡的罵名,是怎樣寄人籬下,像狗一樣度過隨後的一千多個日夜寒暑,又歷盡了什麼樣的人情淡薄,才在最美的人間四月天裡慘死。他是怎麼死的,父親沈復隻字未提,只隱約看到一個瘦弱的少年,默默送別執意離開的父親時轉身抽泣的背影。讀到此時,人已經無法呼吸。

《浮生六記》全書用第一人稱,讀著有很強的代入感,當一個人面對世事變遷,人生變故,即使學富五車,雅趣技巧滿血,情操品德高出天際,也會被生活的柴米油鹽浸染的看不出底色。

沈復和他的妻子芸娘,是隻會讀書,不懂謀生技能,處世技巧,花錢又大手大腳,面對兄弟的算計,潑皮無賴糾纏,朋友的背叛,市井小人的嘲諷,父母的嫌棄,只會一味的自責,退讓,逃跑,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如何改變。遇事一籌莫展,死挨硬抗。甚至去祭拜妻子,發現妻子墳頭的草比別家墳頭的綠,都暗自慶幸妻子墳地的風水好,希望妻子亡靈能保佑自己擺脫困境。整個過程,沒有平時小說中的柳暗花明,情節反轉,奮力反擊,鬥智鬥勇。這一副自欺欺人,軟弱無能,憑天由命的樣子,像極了我們的日常。

沈三白在嘉慶十三年,妻死子亡,窮困潦倒之時,隱居荒寺,青燈古佛相伴,賣畫為生,寫下此書,無人問津,遺棄於世。直到70年後的1877年,也就是光緒三年,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機緣巧合,一個叫楊引傳的人,偶爾在蘇州的街頭溜達,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攤駐足,發現了破爛不堪的《浮生六記》的殘稿,雖散篇掉頁,卻從字裡行間讀出了才情和共鳴,遂買下,送給他妹夫,當時上海申報的主編王韜,排版印刷。

於是今天,我們有機會認識了一個叫沈三白的才情萬丈卻一事無成的窩囊男人,也認識了一個叫芸孃的蘭心蕙質情趣高雅卻遭公婆嫌棄的女子,更認識了那個藏在致暗角落裡軟弱無能的自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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