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沈復和芸孃的故事

浮生六記:沈復和芸孃的故事

編者按:《浮生六記》是清代文人沈復寫作的自傳散文,是他獻給妻子給芸孃的絕美情書,通過一花一葉一茶食,來書寫平民夫妻的生活。以其真言述真情,從不刻意造作,得以渾然天成,獨樹一幟,達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之境界,深為後世文人所推崇,流傳至今,已成經典,更留下了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可愛,最動人的芸娘。

本書在清代筆記體文學中佔有重要的位置,俞平伯一生鍾愛《浮生六記》,贊其“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製作精微的痕跡。”林語堂也高度評價道:“讀沈復的書每使我感到這安樂的奧妙,遠超乎塵俗之壓迫與人身之痛苦。”

原文為文言文,譯者一水間將其翻譯成清麗通俗的現代白話文本文摘自圖書《浮生六記》中的一小部分,匯智博達公司出品,標題為編者所加。

浮生六記:沈復和芸孃的故事

一,緣起

我生於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那時正是太平盛世,生在文明禮教的書香世家,居住於蘇州滄浪亭畔。

命運待我實在不薄。蘇東坡曾雲“事如春夢了無痕”,我想,如果對自己此生經歷不用筆墨記下的話,實在是心中一憾事。

《關雎》寫的是少年人傾心相戀之曲,自古被世人冠以詩經之首,念此,興之所至,便執意將“閨房記樂”列在首卷。

只是比較羞愧的是,我少年時沒有認真研讀功課,學識並不淵博,只是將些許殘存的記憶如實記下而已。倘若各位讀者一定要考察這文中的語法,斟酌其字句,那就好比對著一面髒鏡子再去挑剔它不夠明亮乾淨了。

我還是稚齡幼童時,家中曾經給我與南通的於氏定了一個娃娃親,只是她八歲時便夭折逝世了。

芸是舅父家的女兒,姓陳,名芸,字淑珍。早在未見之時,便常常聽到一些關於她的事。聽說她生來便是聰慧無比,學說話時,聽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誦。可惜,芸四歲時父親去世了,家中只剩母親金氏和弟弟克昌,一貧如洗。

芸稍長後,尤其擅長紡織刺繡縫紉等女紅,家中的三口人全靠著她那纖纖十指衣食。她的弟弟克昌外出從師學習,也是芸負擔著學費。

她勤奮好學,一日從書筐中翻到《琵琶行》,因能背誦,她便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竟開始能識字。空暇的時候,她也會作詩詠詞,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佳句。

除卻了孩童時期的數面之緣,長大後與芸再次見面,是十三歲那年。

我跟隨母親回家探親,那幾日,我與芸一見如故,兩小無猜。因著連續幾日在一起的相處,自然也對芸有了更多瞭解。瞭解的越多一分,心中對她的歡喜憐愛便更增之一分。想到芸寫的那些詩,心中不免心疼嘆息:芸雖然才思眷秀,溫柔嫻靜,可是自舅父逝世後,家境破落,一貧如洗。

一想到這樣一個才思敏捷而又聰慧賢良的女孩子之後可能會生活的不幸福,會被別人欺負,我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開口向母親央求:“母親,倘若你以後讓我娶妻,我此生非芸不娶。”

芸溫柔賢淑,清麗嫻靜,又有才氣。我彷彿能想到待我和芸成了親,每每讀書寫字時,她在旁紅袖添香的場景模樣。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跪在地上向母親說這番話時,我的心愈加堅定。

母親也喜愛芸的溫和婉約,便立刻摘下手上的金戒指和芸的母親定下親事,金戒指作為締結婚姻之約。這天是乾隆四十年(1775年)七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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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成婚

自那以後,日子似乎過的極為緩慢,每一日對我來說,都好似度日如年。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正月二十二日,是我和芸成親日子。

我見紅蓋頭下的芸的身體依然瘦薄,不由得起了憐惜之心。揭去紅蓋頭,把她拉到我的身邊坐下一起吃宵夜。我偷偷地在桌子下握著她的一隻手腕,只覺得觸摸處,芸的手指溫暖尖細,皮膚潤滑而細膩,我的心,頓時不禁怦怦跳動起來。

芸告訴我已經吃素好幾年了。我轉念一想,那個時候正是我出水痘生大病的時候。原來她是為我乞福而戒食的,我的芸,果真是世間最善良的女子。

我笑著說道:“如今我肌膚平滑,沒留下水痘的痕跡,姐姐可以開戒了嗎?”芸一聽,知道我已明白她吃齋原因,便含笑朝我點頭。

二十四日是我姐姐出嫁的日子,而二十三號是國忌日,規定不能辦宴奏樂,所以我們的婚禮定在二十二日。那天芸忙著招呼客人,而我在陪著幾個伴娘划拳,每劃必輸,一直喝得酩酊大醉,喝到最後自己也記不清了,回到臥房倒頭便睡。等我醒來,芸已在梳理晨妝了。

二十四日子時,我作為大舅子送嫁,凌晨歸來時已燈殘人靜。我悄然走進臥房,見芸卸了妝,卻沒躺下,高燒銀燭,低垂粉頸,在看一本書入了迷。

我將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問她:“芸你這幾日這麼辛苦,怎麼還不早點休息呢?”

芸轉頭看見我,連忙站起來說:“我剛才正準備睡下,見書櫥裡有這本書,讀起來便忘記時間了。《西廂記》大名鼎鼎,今日才讀得,真不愧有才子之名,只是有些詞句太尖酸刻薄了。”

我笑著說:“正因為是才子,才能筆墨尖刻。”

我倆正說些私房貼己話,不料一旁的伴嫗早已醒來,在一旁時不時催促我們早點休息,我便讓她把門關上自己先退下去。

伴嫗離開後,房內只剩下我們夫妻兩人,好似好友重逢。我將芸擁入懷中,伸手探她胸口,如小鹿怦怦作跳。見芸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又忍不住調侃她:“姐姐你的心怎麼跳的這麼快?好像正在舂米似的呢!”芸看著我,也不說話,只是微笑。 

見芸如此嬌媚,只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將她擁入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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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初嘗離別苦

芸自從做了新娘子之後,一開始很是沉默寡言,倘若我想和她說話,她多半也只是對著我微微一笑。嫁到我家之後,芸侍奉長輩十分恭敬,不光如此,對待下人也十分溫柔。

每件事都井井有條,沒有絲毫不工穩的地方。

每天早晨,當第一縷微光剛照射在窗戶上,芸便急忙穿衣起來,彷彿有人在急忙叫她似的。我笑著看她說:“如今咱們倆已經成親,不再像上次吃粥的時候,難不成你還怕人家笑話我們夫妻同處一室?”

芸說:“當初我煮粥藏起來招待夫君,被別人看到取笑,現在已經傳為笑料話柄了。但如今我不是怕嘲笑,只是擔心公公婆婆說才做新娘便開始懶惰呢!”

我雖然還想同她再睡一會,可見芸如此賢淑正德,品德高尚,不免相形見絀,便也不好意思貪睡了,因此也隨她早點起來了。自此,我們恩愛相處,耳鬢廝磨,舉案齊眉,形影不離,兩人之間的情意豈是區區言語能夠形容!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匆匆,轉眼新婚便已經足月。

當時我父親稼夫公在浙江會稽官府做幕僚,專門派人來迎接我,推薦我到武林趙省齋先生門下學習。趙先生一直待我極好,循循教誨,可以說我今天還能動動筆墨就是他的恩賜。

原本約定好回來成親,數月後就要回館繼續學習,現在時間已到,先生寫信前來詢問我何時起程。一想到要與新婚的妻子離別,何況此去路途遙遠,又不知何時能夠回來,戀戀不捨之情溢於言表。我猶豫了很久,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同芸講,怕她知道這個消息傷心難過。

我猶豫了半天,想來總是要告訴她的,便索性咬牙一五一十將先生催促我立刻起程回去繼續學習的事情告訴了她。芸聽後很久都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勸我儘快出發,又替我整理行裝。夜裡,我見她神色稍異。

臨行前,芸輕輕囑咐我:“離家在外,無人照料,你凡事多加小心。”

登船解纜之時,正是桃李爭妍之時,而我卻像離群之鳥,只覺天地變色,神情恍惚。到了杭州後,父親渡江而去。我孤身一人在外地居住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就像十年那樣漫長。

芸有時也寫信給我,可是每當我滿懷欣喜地打開信箋時,發現信紙上卻總是客套之語、勉勵之言,然後再告知家中的事情,就好似每次例行公事般客套生硬。我想她為人謹慎含蓄,也不好意思在信中向我吐露真情,雖然如此,我仍不免有些怏怏不樂。

夜裡竹院起風,窗外芭蕉影影綽綽,這縹緲的幽境使我夢魂顛倒。我想起芸在身邊的日子,心中不覺惆悵感慨。一個人漸漸地變得惶惶忽忽,不知所謂。

先生是過來人,見我連日狀態不佳,心中已明白一半,也沒有怪我,只寫了封信告知我的父親,給我十道題目,讓我解答完畢後回家。

當時我興奮得如同被強徵戍守邊疆的壯丁忽然得到赦放一樣,忙不迭地應允,只想竭盡全力速速做完。心中大喜,忍不住長噓一聲,終於解放了。因為太過欣喜,我在登上小船的返途中,反覺得一刻鐘慢得有如一年那麼長。

回到家中,我先去母親處問安完畢,便迫不及待地進入自己的房間,只想馬上見到心心念唸的妻子。我看著芸的嬌容,握著她的雙手,原本醞釀的千言萬語頓時哽咽在心頭,支吾地說不出話來。

兩人的魂魄此時已飄飄然化成煙霧,只覺得耳中忽然一響,不知道還有此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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