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小生”溫兆倫

  眼淚沒幹,他就撥通了導演的電話。導演問他什麼事,溫兆倫說:“謝謝你。”被自己主演的電視劇感動哭,這在溫兆倫是頭一遭。


  提到溫兆倫,大家會立刻想起上世紀80年代經典港劇《義不容情》《我本善良》《今生無悔》等等。對於從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內地觀眾來說,這些劇陪伴他們走過青春時光,他們對香港的最早印象即來自於此:繁榮、時尚的國際大都市,卻保留了中國人許多最傳統的習俗與觀念。這些在香港純粹屬於商業製作的電視劇,來到內地以後,無意中起到了文化與商業的雙重啟蒙作用:一則“原來香港不是文化沙漠”,二則“原來商業電視劇可以拍得這麼好看”!


  這些劇即便今天來看,從劇本到製作,其精良程度依然令人讚歎。內地觀眾見識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表演方式:演員可以演得這麼生活化,但與極端戲劇化的故事情節又能那麼絲絲入扣!他們還見識到了,原來一個演員竟然可以演反差那麼大的角色——不像我們的,演洪常青只能演洪常青,演南霸天只能演南霸天。這其中最令他們驚奇的,莫過於演員溫兆倫。《義不容情》裡他壞得恨不能讓人將他千刀萬剮,但一轉身,他又可以在《我本善良》裡好得讓人流淚、讓人心碎。


  出品過無數好劇的香港無線電視臺後來搞過一個影響力最大的電視劇評選,前五名的名單裡,溫兆倫主演的《義不容情》《我本善良》《今生無悔》獨佔三席。回憶這段經歷,溫兆倫直言很幸運,能碰上這麼好的劇本,還有這麼好的製作團隊——他的確可以這麼說,這些作品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的人生,讓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兒節目主持人,一躍成為無線的當家小生,走在路上無人不識。


  淡出無線以後,溫兆倫選擇向臺灣和內地發展。近幾年來,他更是把幾乎全部精力都投放在內地。並且在演藝事業之外,他還努力嘗試了其他多種“角色”,比如擔任慈善大使,比如轉向幕後,編寫劇本,比如經營連鎖美髮店,比如管理企業,擔任某服裝公司的副董事長,等等。好在在從事這些工作的同時,溫兆倫沒有忘記他的老本行——表演,這兩年他也為喜愛他的觀眾交上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大旗英雄傳》《丐俠傳奇》《愛在戰火紛飛時》《兄弟無間》等。在這些時代不同、題材各異的電視劇裡,溫兆倫的角色仍然千變萬化——他還是過去那個“千面小生”。


“千面小生”溫兆倫


看《愛在戰火紛飛時》看哭了


  有段時間溫兆倫經常被人問到這樣一個問題:“你以前在香港拍過那麼多經典的戲,為什麼現在不回去繼續拍呢?”他總是被問得張口結舌。他做事情往往憑直覺,覺得該這麼做,就去做了。這個問題他翻來覆去考慮了好久,最後終於有了一個他自認為滿意的答案:“香港對我來說,就像一所學校,它裡面有很多不同的班別。現在我已經從這個學校畢業了。香港是個比較小的地方,演藝界的新作品、新藝人越來越多,我不能總是留級啊。小學畢業就該上中學,中學畢業就該上大學。和這個道理是一樣的,我們不能總是擠在香港。”


  正應了那句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內地機會多,溫兆倫的視野也大大拓展,許多過去他想都沒想過的角色,如今他也可以去演,而且演得有聲有色。《愛在戰火紛飛時》裡他扮演一名新四軍戰士張世傑,這對他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為了熟悉角色,溫兆倫做了許多功課,從故事的政治背景、年代背景,到人物說話的具體用語,他都仔細研究過。從最初的完全陌生,到後來不知不覺運用到自己寫的文章裡,溫兆倫感到,通過這個角色的塑造,他的知識又“漲”了一大塊兒。


  他寫下自己對人物的理解:“張世傑不是超級偶像,不是聖人,他就是那個年代的普通老百姓,他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公平。雖然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但他覺得身邊有很多朋友比他優秀卻沒有得到相同的待遇,就是不公平。但最不公平的就是戰爭,最後他把自己的感情、家庭都犧牲了,甚至家道中落,他反而覺得快樂。因為他追求的公平得到了——天下太平了。”


  為了給自己增加信心,拍戲的時候每天早上出門,溫兆倫都要對自己大聲說:“張世傑,開工!”然後他就覺得張世傑“上身”了,走出房間的那個人就已經不是溫兆倫,而是張世傑了。


  《愛在戰火紛飛時》在江西革命老區實景拍攝,那裡和當年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這讓置身其中的溫兆倫,很快找到了人物的感覺。“那裡是根據地,我們看到的農村的房子、池塘,都是四十年前就在這兒的。唯一不一樣的可能就是站在那裡的一個老太太,她現在老了,可是當年她還年輕。那種感覺就好像真的站在一個戰場上,這是在香港體會不到的。”


  《愛在戰火紛飛時》完成後,溫兆倫一直沒機會從頭到尾看一遍。後來他接了新戲,就把《愛在戰火紛飛時》的DVD帶在身邊。可是每部戲的拍攝都很緊張,還是沒時間看。終於有一天,因為看的景不對,劇組不得不臨時取消通告,放假一天。那天溫兆倫哪裡也沒去,待在房間裡用一天一夜的時間把《愛在戰火紛飛時》從頭到尾一氣看完。看的時候,他哭了。眼淚沒幹,他就撥通了導演的電話。導演問他什麼事,溫兆倫說:“謝謝你。”被自己主演的電視劇感動哭,這在溫兆倫是頭一遭。


“千面小生”溫兆倫


劇本“喊”救命


  不管拍多苦的戲,溫兆倫都能視作享受,他性格里樂天達觀的一面,在這裡顯露無遺。《丐俠傳奇》是三伏天在橫店拍的,要穿著鶉衣百結的乞丐服,臉上還常常塗滿人造血漿,受了很大罪。溫兆倫說那部戲拍攝非常緊張,嚇得都不敢生病,怕耽誤進度。演員一點都不能偷懶,導演每天改劇本,演員也要跟著每天做功課。去哪裡手機、身份證可以不帶,但劇本一定要帶在身上。


  有一天在片場,溫兆倫發現隨身攜帶的劇本沒了,趕緊四處找,終於在一個角落的地上看見了。撿起來一看,封皮上被人踩了一個大大的腳印。溫兆倫捧著劇本站在那裡長吁短嘆:“劇本啊劇本,誰對你這麼殘忍啊,居然狠心踩在你的身上!殘忍啊殘忍!”周圍人看了無不發笑。溫兆倫說:“這有什麼可笑的。我很尊重我的劇本,它陪了我那麼長時間,我在它身上做了那麼多功課。又不是在公共場所隨便翻本雜誌,翻完就丟。這裡面我花了很多心思,現在,你們看,它掉在地上被踩了這麼大一個腳印。我要是劇本的話,我就喊救命了,主人啊主人快點把我救起來。”眾人一聽,貌似也有幾分道理,轟然散去。


  《丐俠傳奇》是年代戲,更受罪的是古裝戲。拍《大旗英雄傳》的時候,溫兆倫扮演一個武林高手。穿著厚厚的戲服,還得上躥下跳,溫兆倫每天都遊走在中暑的邊緣。有一場重頭戲講家丁、丫鬟中了邪,都反過來打溫兆倫,他一個人要對付30多個。這場戲沒用替身,前前後後拍了一個多禮拜才過關。


  過了幾天那場戲剪完了,導演興沖沖叫溫兆倫去看。他看了也很興奮,說這場戲確實拍得不錯,主要這個替身打得好。這時正好鏡頭裡“替身”一轉頭,溫兆倫嚇了一跳:“這不是我自己嘛。”那部戲徹底把他拍暈了,哪些是自己演的哪些是替身演的他都分不清了。


  拍《愛在戰火紛飛時》的時候,因為在偏遠山區,所以衛生條件差。第一次上廁所,溫兆倫出門問人:“請問洗手間怎麼走?”當地一位大嫂指指路的一邊,溫兆倫伸頭看,目力所及沒有任何一個像“洗手間”的建築。但是大嫂態度很肯定,溫兆倫將信將疑地上了路。路越走越破,終於看到一個小破房子,他直覺這應該是“洗手間”了。回頭看大嫂,大嫂衝他點頭。溫兆倫高興地一把將門推開,這時猛不丁從裡面竄出一個黑黑的物件,他嚇了一大跳,閃在一邊,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頭大肥豬!他看著豬,豬也打量他。溫兆倫心想,我辦事要緊,不可戀戰。隨即轉身進門,可誰知那頭豬也跟了進來。整個過程他們一直互相對視,慢慢地,愧疚之情在溫兆倫心裡佔據了上風:哎呀對不住啊,這是你的房間,我打擾你了。那頭豬仍然沉默不語,在它的眼神裡,溫兆倫看到了如下內容:你廢什麼話?你到底完了沒有?完了趕緊走。


“千面小生”溫兆倫


“長著小孩臉的大哥哥”


  看到溫兆倫為豬寫的對白,便可知他確實有做編劇的才能。他手上永遠有在寫的劇本,這是他的興趣愛好。他曾有劇本寫完八年後賣出去,他很高興,覺得這證明他看中的題材一直沒過時。其實對於幕後,溫兆倫一直抱有和臺前一樣的興趣。追溯起來,他入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幕後。那時他中學還沒畢業,一邊讀書一邊給電臺寫文字策劃稿,賺一點零花錢。


  溫兆倫真正的愛好是唱歌。他在中學成績一般,也沒其它方面的才能,就歌唱得不錯,校內或校際比賽常拿第一。這給了他信心,聽說電視臺要舉辦“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他揹著書包去報了名。最終他進入了前30名,卻止步於前15名。這個結果讓他很失望,想想自己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錯覺,他憤憤地想到:原來不是我唱得太好,而是學校裡那些同學實在唱得太爛。


  年輕人遇到挫折,容易妄自菲薄,溫兆倫也是這樣。其實那次比賽高手雲集,前30名裡倒有25個都是半職業選手,其中就有後來大家熟知的歌手梅豔芳和張衛健,他們也是通過那次歌唱大賽出道的。


  可是不管怎麼說,名落孫山了,溫兆倫垂頭喪氣回家,準備老老實實上學。這時卻有一個導播找上門來跟他講:“小鬼你唱得不錯,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有一個朋友在電臺的兒童節目部,他要找一個主持人,你有沒有興趣?”溫兆倫說好,可以試試。


  那次試鏡是他第一次進攝影棚,寬敞、空曠的攝影棚讓他感覺害怕。導播所有指揮的聲音都從頭頂上方的導播室傳來,根本看不見人。溫兆倫抱著吉他自彈自唱了一首兒歌,剛唱了一半就聽導播說:“夠了,可以了。你彈的和唱的完全是兩碼事嘛。”


  溫兆倫太緊張了,發揮失常。但最後人家還是錄取了他,理由是他們需要一個“長著小孩臉的大哥哥”。


  主持了一年兒童節目,後來節目變動,他就轉到電臺做DJ。這份工作他不陌生,因為他原先就做過電臺幕後。這期間他陸陸續續拍了《城市故事》等電視劇,有了一些知名度,但還遠遠談不上大紅大紫。直到監製韋家輝發掘他去演《義不容情》一號大反派丁有康,他這才一炮而紅。


“千面小生”溫兆倫


大明星、窮小子


  在《義不容情》演員表裡,和黃日華、邵美琪、周海媚相比,剛剛22歲的他是不折不扣的無名小卒。無線電視臺的許多演員,都是無線藝員訓練班的畢業生,溫兆倫則完全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在這種“一無所有”的狀態裡,溫兆倫上陣和明星們對戲,反而沒有顧慮。他說自己那時候最擅長的就是觀察別人,看電視里人家是怎麼演的;到了現場,馬上就該自己拍了,他還會留意前面一個演員是怎麼演的。


  溫兆倫提高演技的另一大訣竅就是“聽話”,聽導演的話,他覺得按導演的要求去演,肯定錯不了。直到今天,溫兆倫還堅持這樣評價自己:“我不敢說我是演戲演得很好的演員,但我敢說我是全場最乖的演員。‘乖’的定義是要配合,不要添麻煩,把本來已經很好的變得更好。有想法我會和導演溝通,但最後的決定權一定是導演的。”


  《義不容情》火了以後,溫兆倫一時風頭無兩,連正派男一號黃日華都給比了下去。當時有一條新聞,說香港一位老人家看《義不容情》,竟然被壞事做盡的丁有康活活氣死。報道活靈活現,甚至傳到了內地。溫兆倫說,那件事其實是假的,最早是工作人員開玩笑,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傳出去了。那個年代還不流行“炒作”,這條新聞能流傳那麼廣,想來是有非常堅實的群眾心理基礎。


  名氣雖然大了,但是口袋裡還是像以前一樣窮得叮噹響。那時只有大牌演員才拿片酬,像溫兆倫這樣的無名小卒,拿的是月薪。在合約期內,不管名氣變得有多大、拍了多少戲,每個月都只能領固定薪水。那段時間每次上班前,溫兆倫都要先摸摸自己的口袋,他要確定裡面有足夠的零錢,不然拍完戲就沒有錢坐公車回家。


“千面小生”溫兆倫


愛要表達出來


  這樣的生活並沒有讓溫兆倫心理失衡,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已經很開心了。他自小家境貧寒,對物質沒有太多的要求。溫兆倫的爸爸是一名公司普通職員,每個月幾百塊錢工資,卻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和溫兆倫。家裡雖不富裕,卻自有一股自給自足家庭那種特有的滿足和自尊。


  哥哥高中畢業後,爸爸借了一大筆錢讓他去加拿大留學。哥哥不願意離開香港,還遭到一頓訓斥。知道這個消息,溫兆倫很高興,他自然而然覺得,哥哥出去了,那接下來就是他了。


  過了幾年,溫兆倫面臨畢業,該拿的學位都拿到了,要出國讀書也該開始辦手續了,可是爸爸還一次都沒跟他談過這件事。爸爸平日不苟言笑,溫兆倫有點怕他。但他還是找了個機會,想從側面提醒一下父親:“爸爸,哥哥快回來了對不對?”“誰曉得。”“他在那邊快讀完了,讀完書就該回來找工作了。”“這我不知道。隨他喜歡。”繞了半天,爸爸似乎一點都沒領會。溫兆倫只好開門見山。他把自己的成績單遞過去,說:“我都準備好了。”他的成績其實不好,剛剛符合要求而已。爸爸接過成績單,掃了一眼:“這麼爛的成績?”


  一句話讓溫兆倫的心涼了半截。他又去找媽媽,還是旁敲側擊:“加拿大那邊大概蠻冷的,我會什麼時候去?”媽媽說,這個你問你爸。溫兆倫實在沒辦法,只好直接問爸爸:“媽媽叫我問你,我大概幾月去?”爸爸說:“我怎麼知道!哪有錢!”


  溫兆倫失望極了,這時才明白,原來爸爸根本沒有讓自己出國讀書的計劃。


  雖然有這樣的經歷,但溫兆倫知道,爸爸是愛自己的,只是他們不善於表達。因為有這樣的教訓,後來他一直告誡自己,心中的愛一定要大大方方的表達出來,不然對方就很難感受到。後來爸爸查出患了淋巴癌,熬了幾年,最後還是走了。


  爸爸住院期間,溫兆倫一有時間就去陪他。其實他戲約纏身,工作很忙。爸爸知道這點,所以他一去醫院,沒坐多長時間,爸爸就催他走:“你明天要開工,你回去吧。”溫兆倫說,每次去醫院看爸爸,都是演最難演的戲。醫院的電梯門一關,他就要對自己說:“開麥拉!你要鼓起勇氣,你不能哭,你不能說不開心的事。要說只能說鼓勵的臺詞!”


  生病的那段日子,爸爸走路不方便,但他很喜歡車,有一次父子聊天,爸爸說起某款車很好,阿倫你要買車就買這款。那時候溫兆倫已經進了圈子,掙了一點錢,聽到爸爸這麼說,他就去買了這部車送給爸爸。爸爸體弱不能自己開,他又專門僱了個司機。坐在汽車裡的時候,溫兆倫感到爸爸真的是很開心,但是最終,不善表達的他,還是沒有說出“謝謝”兩個字。


“千面小生”溫兆倫


  父親去世以後,溫兆倫一直沒哭。那輛送給父親的車,他也沒賣,就停在那裡。直到一年以後,他坐進那輛車裡,從後視鏡裡看到父親曾坐過的位置,眼淚這時才突然洶湧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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