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導讀:“隱士”作為中國古代的一種特殊士人形象由來已久,也成為中國古代社會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然而,古代統治者對“隱士”的態度卻存在著雙重標準,表現為時而“尊隱”、時而“反隱”。但是,通過深入探究我們卻發現,不論統治者對隱士採用哪種態度,根源卻都是一致的。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一、何為“隱士”

要明白古代統治者為何有“尊隱”與“反隱”兩種態度,首先我們必須要明確:到底何為“隱士”?

《莊子》中有言:

“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隱士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易》也說:

“天地閉,賢人隱。”

由此可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稱之為“隱士”,也並不是遠離是非就一定就是“隱”。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古代隱士形象

“隱士”必須同時具備以下三個特徵:

1、具有“士人”身份,這是“隱士”最基本的身份屬性;

2、具備較高的學識素養及良好的道德情操,這是對“隱士”能力、道德方面的要求;

3、對當權者不滿,主動或被動遠離政治,這是對“隱士”的政治品性方面的要求。

(一)“隱士”的產生及發展的基礎

根據“隱士”的上述三個基本特徵,我們可以看到,“隱士”並不是天然產生的,需要具備經濟上以及政治上、文化上的一系列基礎。因此,“隱士”只能在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後才能產生,並在文化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進一步擴大範圍。

1、“隱士”產生的經濟基礎:農業經濟的產生是“隱士”的經濟基礎

農業經濟之前,人類處於畜牧經濟時代,以圍獵為生,居無定所、生存環境惡劣、食不果腹,時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此時的人們,第一要素是生存,根本談不上刻意隱居山林、遠離社會。

而在進入農業社會之後,生存已經不再是難題,人們只要準備一隻盛水的陶罐,幾件簡單的農業工具,一些農作物的種子,就可以解決生存問題;即使沒有上述條件,依靠採摘野生植物的果實也可以維持活命。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才有精力和時間去思索、去反思社會,才能產生“隱士”一族。

2、“隱士”發展的政治基礎:士人階層的形成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士人階層形象

“隱士”的身份實質上仍然是士人,甚至是其中的優秀代表,這一類人群文化素養較高、品性高尚,也天然的更靠近政治,卻因為社會機遇、出身集團的不同而被排斥於體制之外,或者政見不同而不願與當權者同流合汙,同時不低眉折腰去與腐朽勢力同流合汙,於是藏身隱匿,遠離當權者,始終堅持不出仕。

3、“隱士”發展的文化基礎:私學教育的興起

春秋之前,教育被國家所壟斷,教育對象也僅限於貴族精英,因此春秋時期之前的“隱士”,如伯夷、叔齊、微子、箕子等人,無一不是出自貴族階層,此時的“隱士”規模小、數量少;到了春秋時期,私學興起,教育對象開始擴大,從貴族精英發展到全體官僚階層、甚至普通國人,知識分子規模迅速擴大,“隱士”的基礎也隨之快速發展,因此能夠產生更多、更具影響力的“隱士”。

(二)歷史上著名的“隱士”

在西晉時期醫學家、文學家皇甫謐所著的《高士傳》一書中,將

“巢父”、“許由”、“善卷”、“壤父”、“蒲衣子”等人列為歷史上最早的“隱士”,這些人“身不屈於王公,名不耗於終始”,但都存在於上古時期,生平事蹟多由後人編纂,可信度不高,因此不在我們認可的“隱士”範圍之內。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著名隱士:“伯夷”與“叔齊”

而根據《史記》的記載,“伯夷”、“叔齊”、“微子”、“箕子”、“泰伯”、“虞仲”

等人是歷史上可以確認的第一批“隱士”,其中尤以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餓死首陽”為典型。但即便如此,“隱士”在中國也已經存在了3000餘年之久。

此外,我們所熟知的東周時期的老子,戰國期間的鬼谷子、西漢初年的張良、東漢末年的諸葛亮、西晉時期的“竹林七賢”、東晉時期的陶淵明、隋唐時期的“藥王”孫思邈、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元末明初的劉伯溫等等都曾經做過“隱士”,而這些“隱士”在當時對當權者、對社會以及對普通百姓都擁有極強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儼然成為社會上不可小視的一股力量。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二、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正因為“隱士”對士人階層及整個社會的影響力廣泛,同時自身在治國理政等方面有著較高的能力,因此,古代時期的統治者,對“隱士”是又愛又恨,同時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尊隱”與“反隱”。

(一)“尊隱”

“尊隱”,也即“尊重隱士”,對“隱士”採取拉攏、合作的態度。

如《史記·伯夷列傳》記載:伯夷、叔齊

“兄弟讓國,扣馬諫伐”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伯夷、叔齊扣馬諫伐

西周周武王姬發大兵伐紂前,伯夷、叔齊兩兄弟當眾責難、羞辱周武王,說他不忠不孝,而周武王卻寬容以待,並沒有肆意抓捕或殺害他們;同時對二人隱匿山林的行為也沒有橫加干涉、故意刁難。

再如《後漢書·逸民列傳》中記載:

“光武即位。求休、勳子孫,賜谷以旌顯之”

對不為新朝王莽政權服務並隱居山林的卓茂、孔休等人,東漢光武帝劉秀採取獎賞的方式來表揚彰顯:

而對另一個著名“隱士”杜林.劉秀則特地擢拔起用,《後漢書·宣張二王杜郭吳承鄭趙列傳》記載了這件事情:

“光武聞林已還三輔,乃徵拜侍御史。”

後來劉秀還讓杜林出任大司空一職。東漢時期,大司空屬三公之一,已經是位極人臣,可見這一時期劉秀對“隱士”的肯定與重用。

由此可見,歷史上“尊隱”之風由來已久,且一直在持續之中。

(二)“反隱”

儘管中國歷史上形成了尊重“隱士”的歷史傳統,但同時,自先秦以來,“反隱”的呼聲也從未停止,有時甚至相當激烈。

先秦儒家的三位大師級人物之一的苟子,就對當時的“隱士”及隱逸行為進行了非常激烈的抨擊,譏刺他們虛偽、虛榮,內心陰險、汙穢、貪得無厭,但是表面上卻高言抗俗,自命清高。

明太祖朱元璋時期,為了進一步加強皇權,奴化民眾,對“隱士”採取了非常嚴厲的手段,中國歷史上“反隱”的思想也在此時達到了頂點。

《明史·刑法志一》記載,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朱元璋親自制定的《大誥》中有一條直接列明:

“寰中士夫不為君用。其罪至抄刮”。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明《大誥》

《明史·刑法志二》也記載:

“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斷指不仕,蘇州人才姚潤、王謨被徵不至,皆誅而籍其家。‘寰中士夫不為君用’之科所由設也。”

由上述中國歷史上“反隱”的一些觀點及事件,可以說明在“尊隱”的同時,古代統治者及思想家中對“隱士”的反對聲,亦不乏人,二者同時存在。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三、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兩種不同態度的原因分析

綜上可知,中國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態度是相當複雜的,有的尊敬、禮讚,有的反對、殺戮,採用了雙重標準。但追根溯源,時而“尊隱”、時而“反隱”的原因只有一個:是否有利於當權者的統治秩序。

(一)“尊隱”的原因:

皇甫謐在《高士傳·序》一書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

“然則高讓之士,王政所先,厲濁激貪之務也。”

一言以蔽之,當統治者看到招攬“隱士”對維護統治秩序有著有利的一面、或者說統治者認為招攬“隱士”利大於弊,他們就會極力“尊隱”,主要出於以下幾方面的原因:

1、炮製清明形象

在古代統治者的政治權威與意識形態容忍的限度之內,佔據道德高點的隱士,如果能夠應徵出仕或依附於當權者,對當權者表示支持與認同,這就同時也意味著但當權者也同樣擁有高尚的道德,政權具有合理性,這也是當權者所樂見的,因此,古代統治者“尊隱”的最大動力在於利用“隱士”的社會影響力,粉飾政權的合理性,炮製政權的政治清明的形象。

2、整合社會道德

正是由於“隱士”具有道德模範的這一獨特的社會功能,使他們成為主流意識形態矚目的對象,“隱士”們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社會。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統治者”尊隱“:看中的是”隱士“的道德影響力

當體制內的官僚作風腐化、治國功能低下時,當權者招攬並啟用“隱士”,目的在於希望隱士充分發揮道德模範的示範效應,激發整個官僚體制內的活力、提升官員的能力、影響官吏的作風,進而將社會整體風氣有效地納入道德管理的秩序當中。

東漢末年蜀漢“隱士”杜微的例子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杜微在當權者多次招攬後拒不出仕,後諸葛亮在請其出山時說:

“君但當以德輔時耳,不責君軍事。”

可見,諸葛亮請杜微出仕,看中的是杜微的以“德”輔時的道德功能、重視的是其品性,而其“隱士”是否有真實的治國理政能力並不是古代統治者做關注的。

3、吸納有用人才

由於“隱士”出身於士人階層、擁有較高的文化層次及政治才能這一特性,因此統治者對有才能、且與當權者採取合作的“隱士”,進行積極招納,把他們吸收進入體制之內,目的之一在於擴大統治者的階級基礎,最終目的在於鞏固當權者的政權。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以諸葛亮為代表的”隱士“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特別是在天下初定或者是當權者急需人才的時候,統治者往往就採取“尊隱”的態度,這也是為什麼東漢光武帝劉秀極力徵召“隱士”並擇優重用的原因之一。

(二)“反隱”的原因:

但是,統治者對“隱士”的態度存在矛盾性,當他們認為“隱士”的存在對他們的統治弊大於利時,就會毫不遲疑的將屠刀舉向“隱士”。

1、“隱士”的存在是對當權者的挑戰

由於“隱士”對當權者表示不滿、主動遠離當權者,他們的行為向世人表達的是“不臣天子、不友諸侯”的態度,是對當權者權威的一種公然挑戰。

當“隱士”對統治者投來的“繡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對當權者堅決不合作,超出當權者的容忍範圍,當權者無法利用招攬“隱士”來顯示其寬廣的胸襟和政權的合理性時,就是當權者舉起“屠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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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士”常常與當權者不合作

2、“隱士”的存在不利於政權統治

著名法家思想代表人物韓非子對“隱士”不但深惡痛絕,而且極力主張一定要殺掉“隱士”而後快。韓非子曾說:

“古有伯夷、叔齊者,……不畏重誅,不利重賞,不可以罰禁也,不可以賞使也,此之謂無益之臣也。”

即是說國家的懲罰、獎賞制度對“隱士”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們是“無益之臣”,於國於民無益處,反而破壞了國家的各項制度的規範性作用,不利於政權的統治,所以應該堅決進行打擊。

3、“隱士”的存在影響了國家選人用人

任何時期、任何國家都需要擁有較高文化素養、專業能力及理念的人才來充實國家官僚體系,對國家進行治理,不管是“科舉制”、還是“舉孝廉”、“九品中正制”等選人用人體制,“隱士”這一階層人員在歸隱之前,都是官僚的備選對象。

然而,當他們遠離政權、歸隱山林之後,對國家而言,確實是人才的一大損失,於是這才有了上文中所提到的朱元璋制定:“寰中士夫不為君用。其罪至抄刮”這一罪名。

“尊隱”與“反隱”——古代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兩種態度及原因

四、結論

無論是“尊隱”還是“反隱”,對於古代統治者來說,都是從維護自身政權角度出發:當“隱士”們能夠與當權者合作、能夠為當權者所利用併產生價值,古代統治者就會“尊隱”;反之,當“隱士”堅決反對當權者,統治者就會毫不遲疑的“反隱”,並進行嚴厲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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