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的滅亡與“太清之難”的影響:“六鎮起義”之後又一歷史拐點

一、自立為帝

侯景之所以能成事,倚重的主要是王偉、宋子仙、任約、郭元建、於慶、侯子鑑、謝答仁、趙伯超、彭雋這些將帥謀臣。其中,王偉是侯景集團的核心人物,坐鎮中樞。而獨當一面的方面大將,宋子仙、郭元建、任約都是個中翹楚。侯景與湘東王蕭繹進行巴陵之戰後,連損宋子仙、任約兩員方面大將,校尉軍官更是戰死無數,可謂損失慘重。從此,侯景勢力開始走下坡路。

之前,侯景和簡文帝蕭綱的關係表面上很和諧。簡文帝登基之時,二人對著佛像起誓,君臣同姓,永不相負。一次,侯景請簡文帝起來跳舞,跳完後,簡文帝拉著侯景的手說:“我心裡可是時刻都掛念著丞相你啊!”侯景回答道:“陛下如不顧念我,哪能有我的今天呢!”侯景當年向梁武帝懇求娶“王謝”之女,被武帝以“王謝門第太高”為由,拒絕了。而此時的侯景直接娶了簡文帝的女兒溧陽公主,對其很是寵愛。每當簡文帝回宮後,侯景都帶著溧陽公主一起並排坐在皇位上,坐北朝南,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

侯景的滅亡與“太清之難”的影響:“六鎮起義”之後又一歷史拐點

簡文帝 蕭綱

但是實際上,侯景卻對簡文帝甚是提防。平日裡能夠面見簡文帝的臣子,只有武林侯蕭諮(鄱陽王蕭範的弟弟)和僕射王克、舍人殷不害。南康王蕭會理在建康謀誅侯景,結果被南梁宗室建安侯蕭賁、中宿世子蕭子邕告密。侯景因此殺死南康王蕭會理,並且封建安侯蕭賁為竟陵王,中宿世子蕭子邕為隨王,賜他們姓侯。從此,王克、殷不害害怕自己也會被殺死,就主動疏遠了簡文帝,唯有武林侯蕭諮對簡文帝不離不棄。侯景本來就懷疑簡文帝參與了南康王的密謀,於是派人刺殺了武林侯蕭諮。

巴陵之戰狼狽逃回建康的侯景,自覺時日無多,準備登上皇位。王偉說:“奪人皇位,須有廢有立,這樣才能示我權威,且絕彼民望。”於是侯景廢簡文帝為晉安王,將他幽禁起來,立昭明太子蕭統(梁武帝長子)的孫子豫章王蕭棟為皇帝。隨後,侯景大殺簡文帝后人(簡文帝兒子們中間都有個“大”字),太子蕭大器、尋陽王蕭大心、西洋王蕭大鈞、建平王蕭大求、義安王蕭大昕等二十五家近宗王侯全部被殺。之後,侯景又派人殺了在三吳地區的南海王蕭大臨、南郡王蕭大臨、安陸王蕭大春、高唐王蕭大壯。要說,一般的皇族,經此劫難已屬於滅門之禍,但是對於枝繁葉茂的蘭陵蕭氏來說,這僅僅才是簡文帝一支被滅。不得不感嘆,南梁宗室的龐大,也難怪宗室之間會勾心鬥角,爭權奪利。

征戰在外的侯景部將郭元建聽說廢立後趕緊趕回了建康,他是目前侯景陣營中唯一清醒之人。他勸侯景道:“天子是先帝的太子,名正言順。我們挾持天子以令諸侯還擔心不能成功,現在無緣無故把皇帝廢了,天下誰還會聽我們的,這不是自取滅亡嗎?”侯景一時語塞,又想迎簡文帝復位,但被王偉阻止。不久,在王偉的建議下,侯景派彭雋將簡文帝灌醉後,活活悶死。

巴陵之戰後,原本投降侯景的侯瑱(原鄱陽王蕭範的部下)反叛,投降湘東王蕭繹。侯景一向厚待侯瑱,將其視為本家,一怒之下將其留在建康的妻兒全部殺死。當初侯景被東魏軍隊打的走投無路,南下蕭梁之時,劉神茂因與守壽陽的韋黯不合,就主動為侯景出謀劃策謀奪了壽陽城。可以說,這是侯景霍亂南朝的開始。此時侯景勢衰,投機小人劉神茂雖已被侯景封為司空,但依舊決心背叛侯景。他聯絡了一些部眾在三吳聯合起事。結果被侯軍部將趙伯超、謝答仁等相繼平定。謝答仁將劉神茂帶回建康,侯景用鍘刀從劉神茂的腳開始,一寸一寸的往上鍘,一直鍘到頭上。不知道劉神茂此時作何感想。

蕭棟登基四個月後,禪讓帝位給侯景。侯景立國號為漢,將蕭棟降封為淮陰王,與他的兩個弟弟一起關進密室。侯景登基,也算是中華歷史上的奇景:幾萬部眾喧囂鼓譟,毫無禮儀。王偉請立七廟。侯景不知何為七廟,聽了解釋後自顧說道:“我只記得父親叫侯標,而且他遠在北境朔州,哪能跑到這來享受祭祀!”部下聽了,鬨堂大笑。侯景當了皇帝后,還像平時一樣,隨意外出,喜好用彈弓射飛鳥。王偉提醒他現在已是萬乘之尊,侯景卻不高興:“我無端當了這個皇帝,像被大家拋棄了一樣。”

二、侯景之死:眾叛親離,土崩瓦解

此時,對於侯景而言,外部的環境也岌岌可危。北齊皇帝高洋的大軍已經侵入合肥,郭元建、侯子鑑兩員大將去征討均無功而返。而西部,湘東王蕭繹經過充分修整,集結的精銳荊州軍已經殺奔江左。這支軍隊由王僧辯統帥,手下有大將王琳、杜龕、侯瑱,光兵船就相連幾百裡。而交州刺史陳霸先也率軍三萬增援,戰艦兩千搜,與王僧辯會師於白茅灣。兩軍將士築壇歃血為盟,殺聲震天,一時間,彷彿湘東王的南梁軍回覆到了梁武帝初年的壯景。

侯景的滅亡與“太清之難”的影響:“六鎮起義”之後又一歷史拐點

大都督 王僧辯

面對湘東大軍,蕪湖守將棄城而逃,侯子鑑放棄合肥,先逃淮南,再奔姑孰就地防守。此戰侯景能派出的支援侯子鑑的軍隊僅有兩千人,可見侯景的兵力已經越打越少。侯子鑑聽從侯景指示,舍舟登岸,不與強大的湘東水軍對抗,但王僧辯主動示弱,戰船在蕪湖停留十天不進。侯景以為南梁軍隊怯戰的老毛病又犯了,於是命令侯子鑑可以水戰。結果侯軍一出,王僧辯就指揮水軍截斷侯軍退路,在長江寬闊的江面上,將侯軍全部消滅。

此戰過後,湘東軍一路平推,直達建康。建康城下,侯景指揮軍隊憑藉秦淮河修築城牆防守,自石頭城至朱雀街,綿延十幾裡。面對此種局面,王僧辯向陳霸先請教破敵之計。陳霸先說:“之前柳仲禮十萬大軍隔水而望,屯兵不前,韋粲駐在青溪,也不登岸進攻。賊兵站在城牆上,我軍裡外一覽無餘。所以,我軍包圍石頭城,必須渡河去北岸。諸將如果有困難,我願為先鋒。”陳霸先於是率軍渡過秦淮河,在石頭城西面駐紮,而其他軍隊也修築城堡,將石頭城包圍。

侯景的滅亡與“太清之難”的影響:“六鎮起義”之後又一歷史拐點

陳霸先像

侯景自率一萬餘人步兵、鐵甲騎兵八百,在西州(侯景以西州為府辦公,在建康城西南)陳兵列陣。陳霸先看到侯軍人少,於是主動將軍隊分成數個陣列,讓侯軍也不得不分兵抵抗。陳霸先指揮軍隊首先佯裝退卻,待侯景軍衝上來後派弓箭手兩千截斷敵軍退路。侯軍退卻,陳霸先抓住戰機,和王琳、杜龕聯合率騎兵突擊,侯軍大敗。王僧辯隨後率大軍跟進,佔據石頭城。侯景讓僅存的一百騎兵扔掉長矛,手持短刃,與陳霸先展開巷戰,結果再次敗北。侯景嘆息道:“我過去打敗賀拔勝,攻破葛榮,揚名河朔,南下後又打下臺城,降服柳仲禮,今天上天是要亡我啊!”說罷率百餘騎兵逃奔三吳。

王僧辯派侯瑱繼續追擊侯景,自己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建康臺城。王僧辯看到道路兩旁的迎接大臣中,有出身江左第一名門琅琊王氏的王克。於是高聲嘲諷道:“您侍奉夷狄君主辛苦了啊,王氏一族百代公卿,今天到你這算是完了。”侯景大將侯子鑑、郭元建在廣陵聽聞建康城破,本想投降王僧辯,但是考慮到湘東王很難赦免自己,於是投奔北齊。王僧辯在城內沒有找到玉璽,因為玉璽被侯景部將郭思賢帶走了,後來交給了郭元建。於是玉璽就跟著郭元建一起,輾轉流落到了北齊。王偉則在逃跑途中被抓獲,押至建康。

聽聞侯景戰敗,三吳地區的趙伯超、謝答仁全部向王僧辯投降。侯景退守吳郡,被侯瑱追上,打的大敗。侯瑱由於之前全家被殺光,心中怨恨,沒有抓到侯景,就將侯景大將彭雋剖腸破肚。吳郡之戰,是侯景一生中的最後一戰。隨後他率親信幾十人,乘小船逃跑。當初,侯景打進建康後,強娶建康保衛戰中的功臣羊侃的女兒為妾,任命她的哥哥羊鵾為庫直都督,很是信任。所謂庫直都督,即親信中勇武過人者,都授予此職。羊鵾本就恨侯景,於是聯絡眾人背叛侯景,趁著侯景睡著了將船開往京口。侯景醒後大驚,聽聞部下郭元建還在廣陵,想要改道去廣陵。誰知,羊鵾衝進來對侯景說:“今日要借你的人頭去求富貴!”說罷,將侯景殺死。

王僧辯將侯景的首級送去江陵湘東王處,砍下他的手交給了北齊,然後把侯景的屍體扔在集市上。士兵百姓爭相吃侯景的肉,連骨頭也沒剩下。溧陽公主也加入了吃侯景肉的行列。投降湘東王的原侯景部下,趙伯超餓死獄中,其餘均斬首。謝答仁因為當初對簡文帝不失臣子之禮,被特赦。王偉在獄中獻了一首長詩。喜好文學的湘東王蕭繹愛惜他的才華,本想赦免他,結果發現王偉曾經在討伐檄文中寫自己是獨眼。獨眼是蕭繹的一生之痛,一怒之下,蕭繹將王偉舌頭釘在柱子上,之後剖腹凌遲處死。

從梁太清元年(548年)八月開始侯景起兵,到承聖元年(552年)四月侯景被殺,這場持續近四年的動亂才徹底結束。

三、“太清之難”的歷史影響

侯景之亂,由於發生在梁武帝太清年間,故又稱“太清之難”。可以說,太清之難,是繼北魏“六鎮起義”之後的另一歷史拐點。這場人間浩劫的影響極其深遠,是一場顛覆南北朝格局的大事件。

首先,它徹底打破了南朝自東晉以來的政治格局,可以說是江左三百年未有之政治變局。讓我們先理清一下,東晉南朝的政治脈絡。

著名歷史學家田餘慶曾經著《東晉門閥政治》,對門閥政治做了詳細的闡述。門閥,非東晉一朝特色。但門閥政治,確是東晉獨有。因為在北方,無論是什麼民族建立的政權,門閥雖然強大,但依舊是依附於皇權的存在。北魏強如清河崔氏的崔浩,也是說被屠戮就被屠戮。說到底,北方政權均以軍事起家,由軍隊作為依靠,門閥雖有特權,依靠文化地位出仕做官,看似強大,但實際處於為皇權服務的地位。然而東晉一朝,由於開國之君琅琊王司馬睿本身能力和威望都弱,不得不依靠一起過江的的僑姓士族。因此,以琅琊王氏為首的江左僑姓在東晉地位超然,享受經濟、政治特權,私藏人口、家兵,有相當獨立的地位。僑姓士族的存在,打壓了原本南方本土士族和武力強宗。如果放眼當時的南北各國,江左士族的超然地位是傲視中州的。劉裕崛起建立宋後,因為再次以軍事立國,所以南朝自此皇權迴歸,門閥政治結束。但是,南朝和東晉一脈相承,以禪讓為法統繼承基礎,因此不能強行用武力改變士族的地位。並且,僑姓士族根深蒂固,已經很難撼動了。劉宋立國後,前東晉一朝大臣的爵位,被承認延續下來的有五家,分別是丞相王導、太傅謝安、大將軍溫嶠、大司馬陶侃、車騎將軍謝玄的後代。其中三人出自江左頭等高門琅琊王氏、陳郡謝氏。若不是東晉四大門閥“王謝桓庾”中的另兩氏在鬥爭中沒落,“桓庾”也必會繼續顯赫於江左。

到了梁武帝蕭衍時期,蕭衍早年是南齊明帝蕭鸞的心腹,因參與蕭鸞篡位以及自身軍事能力強,出鎮襄陽,為雍州刺史。此雍州為南朝割原荊州襄陽一帶設立的雍州,非我們傳統認為的中原關中的雍州。南齊末年,蕭衍依靠雍州集團,入主江左建立南梁。這是雍州功臣集團有望代替江左僑姓的一次契機。但介於南朝複雜的形式,加之自身家族蘭陵蕭氏也是門閥家族一員,蕭衍汲取宋齊兩朝經驗,實行了“士族居高位,寒門掌機要,宗王鎮強藩”的統治方式。即讓王謝這種大士族門閥居高位清要之職,給足了他們面子,也承認他們的各種特權(其實也是對既成事實的承認)。但是政權的機要實權部門,任用寒門。然後以近宗宗室諸王鎮守各地,這就是為什麼侯景之亂中,冒出來那麼多掌握軍權的王爺。這樣做的好處是,各取所需。但壞處就是,不思進取,腐化迅速。

侯景的滅亡與“太清之難”的影響:“六鎮起義”之後又一歷史拐點

而侯景之亂,對於南梁各階層,本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原則,實行無差別打擊。侯景一個北人,在起兵之初也許並沒有想到會如此“戰果輝煌”,因此他廢除奴隸制度,讓這些奴隸加入軍隊,但卻絲毫沒有考慮“僑姓士族的支持”對於自己建立政權的意義,這也許和他的經歷有關,很多北方出身的軍事強人都有此特點。於是江左門閥在侯景之亂中遭到致命打擊。顏之推曾在《顏氏家訓》中說:

中原冠帶,隨晉渡江者百家,故江東有《百譜》;至是,在都者覆滅略盡。

其實翻遍南史、梁書,有名有姓被屠戮的江左門閥其實很少。就比如上文提到的琅琊王氏的王克,就好好地活著。但《顏氏家訓》中屬於誇大之詞嗎?並不是。仔細翻閱史料,就可以發現,侯景之亂摧毀的是士族門閥的根基。侯景軍所過之處,皆為焦土,百姓遭到屠戮。而南梁官軍和侯景軍隊相比一丘之貉,侯景之亂後,繁華的江左、三吳地帶,“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戰事毀壞的其實是士族門閥世代經營的、賴以維持的地方宗族勢力和經濟基礎。可以說,侯景之亂是南朝社會結構的大洗牌。此役過後,南方土著豪族甚至南方蠻族也有位列朝堂者,這在之前的南朝是不可想象的。

想西晉永嘉之亂後,南北分裂,直至隋唐再次一統之時,論門閥,關中有關隴大姓,山東有“五姓七家”。然而昔日政治地位傲視中州的江左士族卻絕於史書,其根本原因在於侯景之亂。

另外,侯景之亂改變了後三國的實力對比。三國未來會一統於關隴集團,此時已經可以看出苗頭了。

本來後三國,南梁龐大而神秘,尤其是梁武帝早年麾下名將如雲,讓北朝甚為忌憚。然而,梁武帝治下的南梁承平日久,不思進取,沒有抓住北朝“六鎮起義”這個上天賜予南朝的機會,導致北朝混戰之後,完成了整合,分裂出東、西二魏。此時,佔據人口稠密的河北、山東等地的東魏實力較強,與南梁不相上下。而西魏則弱的多,僅佔有經濟殘破、人口稀少的關中、涼州地區。東、西魏五次大戰後,宇文泰一心關起門來搞生產,改革吏治和軍隊,連東魏高澄圍攻王思政都不敢派出援軍。高洋掌權後,宇文泰親自率軍東出,結果被高洋逼退,從此再也不敢東出。

但是侯景之亂如一顆導火索,點燃了南梁諸王的野心,破壞力遠遠超出了一次普通叛亂。從整個侯景之亂過程中可以看出,侯景本人很強,但叛軍整體實力不強。若不是南梁諸王窺伺皇位,無底線的內鬥讓侯景鑽了空子,南朝的損失不會如此之大。而諸王混戰的結局就是,南梁賴以立國的防守體系完全崩壞。北齊佔據淮南淮北,讓南朝國都建康直接抵在了國境線上。

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西魏宇文泰。宇文泰敏銳抓住戰機,先是拿下重鎮襄陽,扶持蕭詧的西梁傀儡政權。侯景之亂後,趁著後來湘東王蕭繹和武陵王蕭紀的爭鬥,又一舉拿下了益州天府之國。天府之國自東晉桓溫滅成漢後再無大的動亂,十分富庶,西魏拿下益州後實力直接翻倍。隨後又滅了湘東王,拿下江陵,自此西魏擁有了如同戰國時期秦國一樣的地理和經濟優勢,進可攻退可守,實力大有超越東魏的勢頭,為後來關隴集團一統天下打下了基礎。南朝的國運,可以說被侯景之亂消耗殆盡。殘破的南朝,若不是陳霸先橫空出世,為南朝又續了幾十年,可能此時就已經亡了。

最後,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侯景雖然有解放奴隸的舉動,但實為一己之私,而非真正為了天下蒼生。跟隨他的貧苦百姓,也多充當了炮灰的角色。本質上,侯景就是個軍閥。侯景之亂中,無論是叛軍還是官軍,都給南朝百姓帶來了無法彌補的痛苦,是一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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