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大帝的女兒們

“種瓜章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從漢武帝到武則天，無上權利誘發了人性中最可怕、最冷酷的一面，為了牢牢佔據權利的巔峰，天倫親情就顯得那麼渺小和脆弱。漢武帝劉徹一生寵幸的女人成千上萬，但子女出奇的稀少，公主只有區區幾個，但幾乎個個都不得善終。臣子不得善終，並不奇怪，但歷史上皇帝父親處決公主女兒的事例卻較為罕見，漢武帝一殺就是幾個，為後世皇帝們樹立了“誅不擇骨肉”的榜樣。

　　《漢書.武帝紀》記載：“二年春正月，丞相賀下獄死。”數月後，衛皇后女“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皆坐‘巫蠱’死”。這事情還要從當時的黑社會頭子陽陵大俠朱安世說起。朱安世是當時官府的首要通緝犯,曾經帶劍闖入建章宮。他行俠仗義，為百姓剷出土豪劣紳，百姓們處處庇護他,官府通緝他很久了，卻抓不到他。當時的丞相公孫賀是將軍出身（這在崇尚軍功的漢代是很自然的事情），公孫賀的夫人，就是當朝皇后衛子夫的二姐衛長孺，公孫賀與漢武帝算是連襟。公孫弘死後，武帝讓他擔任丞相，他不肯受命，跪地哭泣（這以前漢武帝的丞相，除了公孫弘，幾乎個個不得善終），但終於推辭不掉，接受了丞相一職，他的兒子公孫敬聲，封為太僕，兼任北軍指揮使。這位公子哥兒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私自動用了北軍軍費一千九百萬錢，被人告發，關進了掖庭獄。漢武帝的女兒陽石公主與公孫敬聲是表兄妹，又是感情融洽的情人，她給公孫賀出了個主意，抓住朱安世，以此換取皇帝對公孫敬聲的赦免。漢武帝同意了公孫賀的要求，兩者相比之下，皇帝更痛恨“俠以武犯禁”。於是公孫賀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終於抓到了大俠朱安世。朱安世交遊廣泛，消息靈通，早就蒐集了公孫賀一家的傳聞，向負責審訊的司隸校尉竹筒倒豆，全盤托出。第一，公孫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敗壞皇家聲譽。第二，公孫家還有陽石、諸邑兩位公主，在通往甘泉宮的馳道上，埋設木偶詛咒皇上（而晚年的漢武帝疑心極重,經常夢見無數木偶手持木棍毆打自己）。第三，公孫賀的夫人是已故大將軍衛青的姐姐，衛青的兒子長平侯衛伉經常到丞相家走動，必然也參與丞相的圖謀。諸邑公主也經常造訪丞相家，肯定脫不了干係（野史記載，諸邑公主是長平侯衛伉的妻子，兩人是親上加親）。當時的漢武帝命令酷吏將此案窮追到底，決不姑息，嚴刑逼供之下（比如用燒紅的烙鐵），皇親國戚們抗受不住，只能一一認罪，武帝看過案卷，寫下批文，僅僅一個字，“族”，就是全家殺絕。於是當朝丞相公孫賀一家百餘口、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長平侯衛伉全家、還有公孫敖家族、趙破虜家族統統死於屠刀之下，而這僅僅是巫蠱之禍的序幕。跟著是衛太子劉據被滅族，史料上記載一位韓姓門客，全家三百多口都因此被統統殺光。

　　其他的女兒同樣命運多蹙。武帝的女兒夷安公主嫁給姑姑隆慮公主的兒子昭平君。隆慮公主多年不育，很晚才有了這個獨子，寵愛之極，昭平君驕縱不法，飛揚跋扈，隆慮公主知道兒子終有一天會惹出禍端，擔驚受怕了很多年，她去世之前，留下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漢律中有用錢財贖死罪的規定），武帝也曾經為此事答應過她。終於有一天，昭平君喝醉了酒，殺了一個主傅，犯了死罪，漢武帝雖然為之垂涕嘆息良久，但終於滅了女婿兼外甥的性命，理由是，“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雖然昭平君是有他的取死之道，但霍去病射殺李敢卻可以變成“是鹿角觸死的”，可見在法律之外的人情，開恩不開恩，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夷安公主於是變成了寡婦。

漢武帝為求長生不老，派人到處尋訪方士。最著名的方士欒大，被封為五利將軍、天道將軍、地道將軍、樂通侯，“賜列侯甲第，僮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還娶了漢武帝最喜歡的女兒衛長公主（衛長公主原先嫁給曹壽的兒子曹襄，可能是因為丈夫早死，再嫁欒大），後來武帝發現欒大是個騙子，怒火中燒，派人把欒大活活燒死，以瀉心頭之恨。衛長公主失去了這位身長貌美的丈夫，對父親怨恨不已，最後瘋瘋顛顛，自殺身亡。她的兒子曹宗，也在巫蠱之禍中遇害身亡。

漢武帝去世時，繼位的漢昭帝才八歲，由姐姐鄂邑長公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鄂邑長公主先前嫁給蓋侯王充，當時已經寡居。昭帝元鳳元年，鄂邑長公主串通左將軍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準備廢掉漢昭帝，擁立燕王劉旦即位。此事被鄂邑長公主家中的舍人燕倉得知，通過諫議大夫向霍光告密。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因此被霍光滅族，鄂邑長公主也自縊而死。

　　中國的封建社會，由於女子不具備皇位繼承權，被生身父親殺害的例子很少。漢武帝后宮女子過萬，沉迷於美貌姬妾的溫柔鄉中（還有男寵），對女兒沒有撫養之情，甚至不記得女兒的長相，對女兒感情淡漠，應該不是殺害女兒的主要理由。他晚年多疑，性格暴躁衝動，偏聽偏信，他確信女兒在用木偶詛咒他，希望他早死，但對親生女兒下毒手這樣爽快，除了生性冷酷、作為封建皇帝可以為所欲為以外，西漢時期剛猛的法家思想對朝廷根深蒂固的影響也應該是一個重要的理由。“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易》曰‘先王以明罰飭法’，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害至親，傷恩薄厚。”在劉徹看來，任何人窺視自己的皇位，都不可饒恕，都不能超越法律之外，刑要上大夫，誅不擇骨肉，所以一旦認定兒子女兒暗中危害自己，就把他們全家統統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