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吹著西班牙的風,抗戰時,中國詩壇怎樣“拿來”西班牙內戰

西班牙內戰於1936年7月爆發,因德意和蘇聯兩股主流對峙勢力的介入,以及國際縱隊對西班牙人民陣線的支援,其迅速升級為獲得國際聚焦,並拉開二戰序幕的世界性戰事。

“書寫西班牙”不僅在西班牙本土文藝界成為中心話題,亦拉響了世界文壇的戰備狀態,許多國際作家以此為契機內省個人思想底色,調整戰時角色甚至於在文學與社會的層面上重塑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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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背景下,中國詩壇不可避免地對西班牙內戰投以關注和回應,並將其作為中國抗戰詩歌實踐的場域或策略。這一文學現象暗含著對中國戰時詩壇的一種讀法:將詩歌植入世界聯動的戰爭背景和國際視野中,以此討論中國詩壇轉軌或新啟的文學圖景和歷史流向。

那麼,中國戰時詩壇是以怎樣的方式“拿來”西班牙內戰的呢?

創作派

以胡喬木、力揚等為代表的新興左翼革命詩人,通過創作的方式聲援西班牙,進而策略式地實現聲援中國乃至聲援革命文學理念的終極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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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1936年8月刊登了胡喬木的詩作《滿天吹著西班牙的風》,應該是中國詩壇在創作方面對西班牙內戰作出的最早回應。全詩以復現一句的詠歎形式,對始自1936年7月17日摩洛哥叛亂的多個內戰歷史細節,從時空和參戰群體等角度給出了全景式的描繪,線性的記史風格加上發表的即時性,使其一定程度上充當著中國讀者瞭解西班牙戰局的時事新聞詩。更為巧合的是,該詩營造的主題情境“滿天吹著西班牙的風”,正熨帖地象徵著關注西班牙內戰、共同保衛馬德里的國際性詩歌氛圍,這在全詩結尾得以集中顯現:

莫斯科,巴黎和倫敦的血肉,

他們要堆起馬特里的城牆!

滿天吹著西班牙的風,

滿地都是西班牙的戰場,

為西班牙我也有我的崗位,

我的筆,你請化作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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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還於同年陸續發表了白薇《瑪德里》、庚白《西班牙婦女歌》等直接聲援“保衛馬德里”、時事性較強的多種詩體文本。以此為發端,中國詩壇併入了這場內戰引發的世界詩歌運動,成為“西班牙共同體”的一員。

實際上,在詩史的意義上推動中國詩壇與西班牙內戰詩潮迅速發生共振的根源,正是時間線索上與“西戰”近乎共時的1937年7月中國全面抗日戰爭的爆發。

與西班牙內戰詩壇的走向相類,中國詩壇也迅速啟動戰時狀態:詩人下鄉入伍參戰,與服務戰況、記錄戰史的詩歌一併匯入抗戰文學的統一陣線。中國詩人很快從西班牙內戰經驗中攫取到與中國戰局“同構”的文學資源,西班牙戰場被拿來與中國戰場比較,兩種戰地景觀以對照、互文的對稱方式植入詩歌,前者被想象性地描述成後者進展的某種先導和模範:

我聞在中華,三從夫子父。

視汝非復人,名教倡儒腐。

興起嗟新邦,倏忽竟返古。

召汝還中饋,責汝供縫補。

汝而有違言,鄰國效已睹。

德意與日本,女職在哺乳。

家齊國乃強,所侍婦為主。

狂流從東來,橫決及吾土。

東北既淪胥,將陷中南部。

救亡有師承,西班牙可取。

持告諸姊妹,莫漫學鸚鵡。

勤栽革命花,前撲後更吐!

庚白《西班牙婦女歌》

這首詩雖然以稱揚馬德里民間婦女軍的巾幗氣概為底色,但其五言排律的古體形制卻指向了一個十分現代的中國話題,即與五四新文化相連通的婦女解放、倫理革命和性別啟蒙。

中國戰時新詩服役於以民族解放與民主的要求為內外矛盾的中國革命,詩人敏銳地從內戰性質突轉的西班牙國情中,發現了亟待共同解決的雙重使命,進而以西班牙為資源建構起某種中體西用、中西共振的詩歌共鳴模式。

然而,伴隨著1939年馬德里淪陷、西班牙內戰結束,這場中國聲援西班牙的詩歌創作浪潮很快陷入低迷和冷寂,反倒是艾青所觀察的“因忙於編務” 而“很少有詩發表”的戴望舒,一直堅持翻譯反法西斯的西班牙詩人的詩集《西班牙抗戰謠曲》。這提示出了中國戰時詩壇拿來西班牙內戰的另一條路徑。即通過譯介西班牙抗戰“謠曲”這一特定詩歌文類的方式,從嚴謹、本分的詩歌視野出發聲援西班牙。

譯作派

戴望舒早在1930年前後,就通過翻譯頗得周作人欽羨的西班牙“1898一代”著名作家阿左林等文人的短篇小說,顯露出對西語文學的別緻興趣,由此奠定了其西班牙文學中譯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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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全面抗日戰爭爆發,戴望舒不得不中斷追求多元、精微詩藝的《新詩》雜誌,由淪陷上海南下遷居香港,這位曾經的現代派詩人領袖很快過渡到組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香港分會等戰時團體的骨幹位置,並主編關注中國戰時詩壇和國際反法西斯左派詩人動向的多個刊物,如“星座”、“十日新詩”等《星島日報》系列副刊。

因而,當戴望舒在“西班牙內戰”引發的國際詩歌運動和個人持久的西語文學興趣這兩條延長線的交匯處,開始投身西班牙抗戰謠曲的譯介時,這些出版物無一例外地成為以注目西班牙戰時文壇為核心特徵之一的文藝陣地。

譬如,戴望舒不僅分別以“西班牙抗戰謠曲選”和“西班牙抗戰謠曲鈔”為標題,在其主編的《星島日報·星座》副刊和《頂點》詩刊上連載、專刊10首西班牙內戰謠曲,還譯介了《農民最初的勝利》、《騎兵營》等西班牙內戰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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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戴望舒現代派領袖的形象資本和詩壇威信,施蟄存、葉靈鳳、杜衡、徐遲、袁水拍、馬耳(葉君健)、馮亦代等集結於其周圍的在港文人,與戴望舒一道著手推介包括詩歌文類在內的西班牙內戰文學。

除戴望舒外,詩人黃藥眠及民國譯者芳信等人,亦頗熱衷於西班牙抗戰謠曲的譯介,黃藥眠不僅在《文藝新聞》刊發阿爾貝蒂《你沒有死》的譯稿,還於1942年4月出版了收錄11首抗戰謠曲的譯詩集《西班牙詩歌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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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滿天吹著西班牙的風”,這場興起於西班牙內戰、由本土向國際輻射的世界詩歌浪潮,之所以能在中國戰時詩壇引起共鳴,主要還是因為中國全面抗戰與西班牙內戰在時間起點上幾乎一致。

同時,中國戰時詩壇還釋放出了源自內部爭辯的不同動力,在創作和譯作兩條截然不同的詩歌道路上各放異彩,留下了眾多不朽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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