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州回族牛幫:用腳步丈量青藏高原


講述人:敏文傑 西北民族大學教授、四川大學博士後、洮商研究專家

洮州回族牛幫:用腳步丈量青藏高原


明代洮州衛城城門

洮州回族牛幫:用腳步丈量青藏高原


臨潭洮州衛城邊居民

洮州回族牛幫:用腳步丈量青藏高原


甘南瑪曲草原上的集鎮,洮商牛幫曾經走過的地方

商幫是個很久遠的群體,早在戰國時期甘肅這塊地方就有富商巨賈——烏氏。“山間鈴響馬幫來……”這首民歌在帶火西南馬幫的同時,也把其它地方商幫封閉了起來。而今天,留在隴人腦海中的商幫多是行走在雲貴川一帶的馬幫。其實,隴上不僅有洮商、秦州貨郎這樣的商幫群體,也有牛幫這樣的運輸商隊。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裡,各地商幫溝通南北,奔走東西,不僅運送著貨物,也輸送傳遞信息和交流文化。戰國時期,就有鄭國商人弦高在國家危難之時機智退秦軍的事蹟。

毫不例外,縱橫在甘、青、川藏區的洮商們,也譜寫了他們縱橫開闔的傳奇往事。

洮商,是以洮州回族人為根基的商人。洮州地處甘肅西南部,位於青藏高原東北邊緣地帶,歷來為“進藏門戶”、“漢藏走廊”。歷史上的洮州,大體包括了臨潭、卓尼兩縣的全部和迭部、夏河、碌曲、康樂的部分地區。因而人們把生活在這裡的漢、回、藏等民族商人稱為洮商。這個群體肇始於明初,興於清代,民國(1929年前)達到鼎盛。至今,他們已經在甘、川、青、滇、藏五省區縱橫了600多年。他們是中國版圖上唯一一群趕著馱牛組成的商隊。他們穿行於藏區各地,寫下一段段傳奇。

今天,就讓我們聆聽敏文傑博士講述洮商牛幫的故事。

馱牛、鍋子、掌卡、郭哇,牛幫的獨特文化

生活在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的洮商,充分利用地緣優勢和農閒季節,組建了犛牛隊販運布匹、綢緞、瓷器、牛馬、皮張以及中藥材等。這是當地特殊地理環境所決定的。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裡,在約定物物交換的同時,從而催生了以此為生的牛幫馬隊。

這些年我們在研究洮商的同時,對洮商重要組成部分——牛幫,也進行了深入調查。說到牛幫,先要說他們的運輸工具——犏牛。犏牛自身不生育,這是一種黃牛和犛牛雜交而成的品種,同時具備黃牛的身家塊頭和犛牛的耐寒體質,體格魁梧,善於負重,非常適合高原長途運輸。這是牛幫興起先決條件。

牛幫的基本組織結構是“鍋子”。啥是鍋子呢?就是一個鍋裡吃飯的意思,這點類似於軍隊的構成,每個“鍋子”10-15人。整個牛幫就按照鍋子的多少來衡量,少則有三四十個“鍋子”,多則有七八十個“鍋子”。加入牛幫的人,不僅有臨潭回族,也有臨夏回族和青海回族加盟。

每個“鍋子”要有負責人,稱為“掌卡”,而所有“掌卡”的負責人被稱為“郭哇(藏語頭領之意)”,幫口越大,“郭哇”越是位重權大。成為郭哇的先決條件是會說流利的藏語,要有較強的組織能力,勇敢是必須的,辦事公道更是不可缺少,此外還要有經常行走藏區的經驗,熟悉各地風土人情。牛幫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一旦選好“掌卡”和“郭哇”後,其他成員必須無條件服從,這是草原法則所決定的。牛幫出發後,各路土匪就像野狼一樣,在商隊四周出沒,做不到令行禁止,就無法和土匪對抗。

1940年夏季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在若爾蓋大草原(今紅原地界)一個名叫一百零八彎的地方,100多個“鍋子”的牛幫,遭遇零散土匪偷襲,商隊有4人殞命,財物也被洗劫一空。牛幫人很是惱火,決定報仇。他們通過重重關係,弄清楚作案的是阿壩的一幫土匪。牛幫“大郭哇”就出面和阿壩土司交涉,誰知土司只是應付了事。於是“大郭哇”集中牛幫數名高手,在土匪出沒地帶設伏,將作案土匪擊斃。不僅報了仇,且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實際上,牛幫往往遵循“不惹是非,窮寇勿追”原則,對盜匪的襲擊以打退為止,一般不再趕盡殺絕,因為要經常往來此地,他們深知和解為上的道理。

牛幫聽起來是商幫,可是護衛和武裝勢力卻絲毫不弱。他們究竟有哪些裝備呢?

牛幫多從臨潭舊城(今城關鎮)出發,或走果洛、或走甘孜、或走阿壩。他們不僅結成大隊,而且人人必須全副武裝。當然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能用錢財解決的問題,絕對不用武力解決。牛幫往往同各地土司頭人拉好關係,給首腦奉送禮品,以保經商的安全。

牛幫一般情況下每年出門兩次,冬夏各一次,即半年一趟一個來回。牛幫成員全是男性,大多年齡是在20歲——40歲之間的回族青壯年,要自備有露營衣物、防雨的氆氌褐衫、路上的食品。自然少不了武器,長短槍各一支、子彈100-200發、防身匕首一把。

實際上,洮商中有牛幫也有馬幫,多用來運送珍貴物資。牛幫走得慢一點,但勝在運載的貨多,也正是馬幫和牛幫相互依存,形成了洮商的運輸販運體系。那時,沒有啥路,基本上逢山翻山,遇水泅渡。據說,水最深處,牛角和牛頭露出水面,不見牛身和馱子。牛幫行走在外,非常辛勞,無論天陰下雨,牛幫成員均露宿,處於時刻戒備的狀態中。

牛幫每日行進25公里左右,行走時,聲勢比較浩大,連手騎著馬,帶著藏獒,在道路兩側來回巡查,戒備非常嚴密,小股土匪往往窺測情況,若牛幫聲勢強則不敢輕易下手。

他們每天的日程往往是休息和趕路對半,一般從下午2點開始紮營。營地選在草原開闊地帶,以避開匪徒的偷襲和窺伺。他們將貨物堆放成圈,上搭帳篷,中間用三塊石頭支鍋燒火。帳篷前後有警戒哨。“郭哇”早就安排牛幫分組,有輪流放哨的,一次2人,每次2-3小時,有輪流做飯的,有搭建帳篷的,有專門卸馱子的,有放牛的。吃過晚飯,收攏牛馬,牛幫成員就開始休息了,當然是和衣而臥以隨時應付突發情況,其間站崗放哨依舊輪流繼續。

凌晨2點過後,牛幫就分批整備,準備出發了。有些鍋子要先走,有些“鍋子”要殿後。一般分為三隊,人馬依次出發。不然,道路上就擠作一團。因而,牛幫中往往頭幫出發了,後面人還在睡覺。各幫的任務也不一樣,頭幫負責開路和前期鋪墊工作,選擇宿營地點,扎帳,生火燒水;後幫負責收尾工作(拔帳等)。不過,5點以前,後幫也得出發,不然就走不夠25公里。無疑,這種作息方式符合牛幫的生活特點。須知高原上,下午2點鐘後,太陽酷熱,紫外線極強,不利行走,此時埋鍋造飯,可以讓人和犛牛有充足的時間休息、用膳(人)、吃草(馱牛)。同時,也充分避開了土匪凌晨發動襲擊的可能。

出門在外就是衣食住行,牛幫在路上的吃飯,更是有許多講究。牛幫一出發,就派人探路燒水,早上10-11點,牛幫到了預定休息點後,就開水拌炒麵,算是早飯。接著繼續趕路。下午2點後,開始做午飯,一般準備一頓大餐,因牛幫人體力消耗極大,自然飯量很大。一般多是羊肉面片,有時(看天氣情況)也宰羊吃手抓。吃有講究,一般晚飯讓放牛的人先吃,吃完後去放牛。其他人後吃,不論是茶(大茶或酥油茶)和飯(面片、手抓)都要先端給“郭哇”、“掌卡”,以示尊重。飯吃完,茶喝足了,就各幹各的,有人散步,有人唱一段花兒。

就這樣,牛幫小心翼翼地行走一個多月才能抵達目的地。不過,當牛幫到達後,當地人興奮的呼喊聲瞬間讓所有的疲勞都煙消雲散。可是,他們還有一件大事未辦,這是什麼大事呢?

卸馱子,安置營地,牛幫夥計的入門技能

這件大事就是紮寨,也就安置營地。既然到了目的地,就要建設一個相對穩固的營地。

首先要卸馱子,就是把牛馱的貨物卸下來。這是牛幫成員的“基本功”,他們兩人往往分立於犛牛兩側,做好準備同時發力,要求犛牛兩側的馱子同時上馱或同時著地。不然,不是貨物被摔,就是人被砸傷,或者牛受傷。卸下的馱子要碼放成正方形。馱子多了就組成一個馱城,用馱子圍牆,牛群放在當中。

一切妥當,洮商們就以各種方式進行銷售。有人將貨送到店鋪,有人沿街設點。往往是大商號進店鋪,一般小戶沿街設點。他們交易的商品有上百種之多,有各地特產,也有洋貨,也有食鹽、煙土等。大體分為上貨和下貨兩大類。上貨是運上來的貨物,下貨是運回去的貨。在民國時期,洮商基本上形成完整的產業鏈。除了運輸外,還有資金支持。也就是一些私人錢莊,當地稱為“放販子”,有借高利貸的,有出資的。所謂出資就是投資不經營,按照出資分成。還有些中間“牙人”。也出現了終端收購者,他們奔波在各個部落之間,將零散的畜牧產品及其它土特產品收集起來,最後轉給牛幫中的商號。還有一大批青壯年從事運輸服務,充當人手(僱工),這些人經過無數次打磨後,就成為新一代洮商,許多富商巨賈也出現在他們中間。

洮商不僅要同惡劣自然環境作鬥爭,還要同各路土匪作鬥爭。他們在艱難的環境中溝通南北,豐富人們的生活,逐漸成長壯大成為洮商集團。1956年,全國範圍內公有制經濟全面確立,大型牛幫馬隊停止了商貿活動,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茶馬古道商貿活動在1958年後徹底消失了蹤跡。改革開放後,臨潭牛幫的後裔們又一次踏上了青藏高原,將洮商商幫文化,通過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汽車)做出新的詮釋。從一代、二代解放車到解放141;從一代、二代、三代東風車到東風康明斯,從雙橋到前四後八,變了的是交通工具,不變的是洮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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