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紅頭船的傳奇
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萬科股權大戰攪得天翻地覆,而挑起戰爭的主角姚振華卻無聲無息,既未露過面,也沒有隻言片語。這個典型的潮州人,低調精明,沉潛水底,一旦嗅出獵物,便出手兇悍,如同鯊魚。
姚振華不是這一輪股市波動中唯一的鯊魚。2014年對金地頻頻舉牌、並且成為其第一大股東的生命人壽,其控制人方力也是潮州人。
2008年底,中國的股市已經接近底部,同是潮商、茂業百貨董事局主席黃茂如出手凌厲,在二級市場大批量同時吃進3家上市公司股權,並最終獲得一家上市公司的控股權。每逢股市起伏,潮商中的鯊魚就不斷浮出水面。
在資本市場,潮州人一向是誰與爭鋒的狠角色。1990年代香港全盛時期,港股40%的市值由潮州人掌控,80%的房地產大亨都是潮州人。這些潮州人包括李嘉誠、鄭裕彤等;香港股市著名的“殼王”詹培忠,是潮州人;國美電器創始人黃光裕,也是潮州人。國美在香港上市,就是向老鄉詹培忠買的殼,據說被猛宰了一筆。
中國正統文化都是官本位,但在潮州地區是金錢本位。潮州人是中國的猶太人,他們對金錢的敏感超過任何其他商幫,他們的血液中流淌著市場精神和重商精神。
潮汕是中國少有的具有海洋精神的地方,長期搏擊風浪,讓潮汕人的膽略不同尋常。“在價格不透明的行業,比如黃金珠寶、地產、軍火、毒品等行業,潮汕人最拿手。”潮商文化研究專家張更義說,“他們敢賭,有極為純粹、獨到的商業眼光。”
因為純粹的市場精神,潮商的歷史延續500年,從來沒有中斷過。而鼎鼎大名的晉商、徽商,本質上都是官商,最終都走向沒落。潮商是華人世界最有實力、最神秘的商幫,全球各地華人首富,大部分都是潮州人。
從澄海走向世界
從汕頭市出發向東,不到10公里的路程就到了澄海。
澄海位於粵東韓江下游出海口,瀕臨南海。與中國其它的小縣城沒有什麼不同,在澄海,破舊的街道和嶄新的大樓交相輝映。但如果翻開中國的商業史,這應該是一個被銘記的地方。中國最著名的商幫——潮商,正是從澄海走向世界的。
史料記載,1684年,清政府終結明朝嚴厲的海禁,所有的船要編號並在船頭塗色區分:蘇州黑色,浙江白色,福建綠色,潮州紅色。而澄海的樟林港正是紅頭船的發祥地,對外通商的紅頭船雲集,粵東人一批又一批乘坐紅頭船飄洋過海,經商謀生。潮商因此又得名“紅頭船”。
近代以來,無數潮人乘坐“紅頭船”飄洋過海,創造了一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傳奇商幫。在清朝,潮商與晉商、徽商並列為三大商幫;在當代,更是出現了李嘉誠、林百欣、謝國民、陳弼臣、黃光裕等商界巨頭。曾有媒體統計,在2000年潮商最鼎盛的時期,香港股市40%的市值為潮汕人所有。
與所有商幫最大的不同是,潮商的影響是國際性的。東南亞、歐美各地華人首富幾乎全部是潮汕人。在泰國,潮人達到500多萬,他們掌控著泰國的主要經濟命脈,並在政治上發揮著巨大作用。泰國前總理他信,祖上就是潮州人。
潮汕區域三面高山環抱,一面向海,處於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陸路的遷移十分困難。而潮汕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平川沃野,河汊縱橫,有著無與倫比的宜居環境。迅猛增長的人口,使得本土生存空間十分有限。人多地少,成為決定潮汕人性格和發展道路的基本現實。
對於潮汕先人們,海洋成為他們的出路。
著名學者黃贊發說,要研究潮商,一定要從海洋文化著眼。中原的農耕文化向來“重農抑商”,晉商和徽商始終處於正統文化的邊緣,由商而仕則是他們的追求;而在潮汕,商業一直是被推崇的對象。潮汕地處邊陲,交通不便,正統文化對這塊土地的影響有限。在潮汕諺語中有“交官窮”的說法,與之對應的是“小小生意能發家”,這與中原文化正統的官本位思想格格不入。
在明朝嚴厲的海禁管制下,潮汕曾經出現過強大的海商武裝集團,與官府抗衡。早在500年前的明朝正德年間,潮汕的海上貿易已經相當發達。這些亦盜亦商的武裝集團正是早期的海外潮籍商幫。在大海上與風浪搏擊的膽魄,長期邊陲意識形成的叛逆性格,這種氣魄和狼性,是中國其他商幫所沒有的。
“出生入死”
潮汕人創業幾乎都是從底層做起。李嘉誠做過學徒,林百欣做過苦力,這樣的故事在潮汕民間口口相傳,極富榜樣力量。深圳街頭那些挑籮筐的、擺地攤的,很多都是潮汕人。大多數潮汕人都從零售業開始艱苦的創業。走在深圳的大街上,潮汕人開的餐館、米店、茶葉店、便利店隨處可見。
深圳主要的批發專業市場,如通信市場、電腦市場、海鮮市場,當地小店的主要進貨地——湖貝路批發市場等,大都是潮汕人在經營把持。潮汕人掌握著深圳大部分的零售渠道。深圳市的一位官員曾感慨,“潮汕人若罷工一天,深圳將會癱瘓”。
在北京、上海、廣州,這些做中小生意的潮汕人,就像天上落下來的雨水,滲透進大地的各個角落。
“一般都是爺爺出來賣茶雞蛋,爸爸開個小鋪子,兒子可能就能做大生意。”北京潮星文化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宋美遐說。這樣一代一代積累的商業經驗和強大的商業網絡,使潮汕人在商業零售領域取得的成就,沒有任何一個商幫或者團體能夠超越。
泰國謝國民的易初蓮花,李嘉誠旗下的屈臣氏和百佳超市,黃光裕的國美電器,黃茂如的茂業百貨,馬來西亞鍾廷森的百勝集團,這些在零售行業處於領導地位的企業,大多都是潮汕人的。
甚至在歐美,潮汕人在商業零售行業也舉足輕重。汕頭籍的陳才孝在美國的順發行公司經營的大型超市,年營業額超過200億美元;鄭輝經營的巴黎士多有限公司旗下16家連鎖超市幾乎覆蓋了法國各地。
儘管潮汕商幫早在幾百年前就走出國門,但他們依舊是最具中國傳統色彩的商幫。潮汕人的家庭觀念非常重,為家族而奮鬥的傳統極為濃厚。早期潮汕先人冒著葬身魚腹的危險漂流到海外討生活,即便身無分文,靠岸之後也會先借一個大洋寄回家,以報平安。
至今,潮汕人闖天下,還是“哥哥先出門,發展好了把兄弟姐妹都接出去”。黃光裕家族、黃茂如家族、合生創展集團朱孟依家族基本都是這種模式。至今,潮汕地區仍保留有非常濃厚的宗族觀念。
由於內部激烈的生存競爭壓力,在潮汕有“出生入死”的說法,即走出潮汕反而能生,留在潮汕沒有出路。潮汕人在商業上的成就主要是在走出潮汕之後取得的。一旦走出潮汕,潮汕人的團結也是空前的。“在本土都是狼,但是到了外地面對的是獅子、老虎,所以他們必須抱團。”著名策劃人王志綱說。
斯特林·西格雷夫在《龍行天下》一書中說:“潮州人在文化上十分獨特。他們操縱著地球上最有錢、最強大的地下網絡,是世界上最早的跨國公司之一。組織嚴密且向心力強。”
2、潮汕精神
潮商無疑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個特殊而光輝的群體,他們書寫了一個個商業神話,他們聲名遠播,享譽世界,被稱為“東方猶太人”。
從泰國首富、金融大王陳弼臣,到世界華人首富李嘉誠,再到連續三年居於榜首的胡潤版中國內地首富黃光裕,潮商似乎總是和“首富”有緣。
潮汕人的商業傳統深厚,商業勢力強大,在全國各大城市都有很多潮商的身影,全國的珠寶、音像、電子配件、小商品、玩具等的貿易很大比例都為潮汕人掌控,廣東省內各地很多產品的批發和零售市場也都是潮汕人所控制。而港澳、東南亞乃至全球的許多大商人,也都是潮汕人或其後裔。
▲長盛不衰的潮汕商幫
三大商幫僅存潮商
中國歷史上,相繼崛起了十大商幫:廣東粵商(分潮商、廣商)、山西晉商、安徽徽商、陝西秦商、福建閩商、江西贛商、江蘇蘇商、浙江浙商、山東魯商等。
歷史上的商幫大體上崛起於明清時期,其中,尤以晉商、徽商、潮商三大商幫勢力最大,影響最深遠。
近代以來,晉商和徽商已日漸式微,相繼隕落,僅存神秘的潮商依然傲立潮頭,長盛不衰。
潮商的崛起是在明朝以後。大概在明正德年間(1506~1521年)私人海外貿易興起後,潮汕沿海居民開始大規模地投入海上商業冒險活動。到明中後期,大批潮汕人乘坐紅頭船飄洋過海去過番。
潮商真正強大起來,是在近、現代。近代以來,晉商、徽商等因固守傳統而日漸式微,而潮商卻伴隨著近代海外移民的高潮而崛起於東南亞和香港、潮汕地區。
▲陳弼臣
群雄逐鹿富可敵國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潮商中湧現出李嘉誠、陳弼臣、謝國民等一批世界級鉅商,李嘉誠更長期穩居世界華人首富。
2015年福布斯全球華人富豪榜中,華人首富仍為李嘉誠,淨資產達到333億美元。潮汕富豪共有5人進入前20強,除了首富李嘉誠,其餘4人分別為:馬化騰161億美元(第6),謝國民136億美元(第11),蘇旭明132億美元(第13),劉鑾雄109億美元(第17)。
潮汕籍(含汕頭、潮州、揭陽、汕尾四市)富豪共有31人入選福布斯華人富豪榜,合計總資產1446億美元,相當2015年越南全國GDP。大有群雄逐鹿,捨我其誰之勢。而所謂的富可敵國,也不過如此吧。
在香港,六分之一人口是潮汕人,而香港所有上市公司有三分之一是潮汕人的產業。在泰國,前20強的企業都是潮汕人控制的。
潮商為什麼能夠經得起歷史的考驗,歷經數百年依然長盛不衰,並在今天譜寫新的輝煌?
地理優勢
潮汕三面環山,一面向海,毗鄰港澳和東南亞一帶,優越的地理位置是造就潮商成功的原因之一。
潮汕人多地少,即使精耕細作也無法容納眾多的人口,因此,歷史上很多人只能出海謀生或投身商海。
海外潮商的成功也與移民的時機有關係。明清時期,無數的潮人迫於生計,飄洋過海進入東南亞等地,而南洋諸國文明程度較低,這就為潮人提供了發展的環境和機遇。善賈的傳統、不畏艱險、勇於開拓的優秀品質與這種機遇、環境相結合,成就了一批批的海外潮商。
▲馬化騰
刻苦耐勞
許多傑出的潮商,當初是因家貧而遠走南洋,同樣,李嘉誠幼年時也是隨父逃難到香港。剛踏上異國他鄉之時,他們一無所有,“所企五腳砌,所吸菸仔蒂”,靠出賣廉價的勞動力為生。他們憑著這種刻苦耐勞的精神,頑強地承受著艱苦的環境,一點一滴地積累著原始資本,他們的創業史,印證了“銅錢出苦坑”的潮汕俗語。
少年的李嘉誠在茶樓當跑堂,經歷過白天的工作之後,跑堂的其他小夥子早已睡去,李嘉誠卻依然在挑燈夜讀,他後來總結說:“其實年輕時我很驕傲。因為我知道,我跟他們不一樣!”
李嘉誠在談到自己成功的因素時說:“當我身處逆境的時候,我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條件,因為我勤勞、節儉、有毅力,我肯求知,肯建立信譽!”
刻苦耐勞是潮汕人的優良傳統,也是潮商取得成功的基礎。在所有成功因素之中,刻苦耐勞排在了第一位。
▲黃光裕
冒險開拓
潮汕人的祖先,生活在戰火不斷的中原,為了活命,他們顛沛流離,一路南遷,從中原到江西,從江西到福建,從福建再到潮汕,歷經千百年,才最後紮根潮汕大地。這種充滿艱險的漂流史,也造就了潮汕人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冒險精神。
潮商向來以冒險精神強烈、百折不撓著稱,他們積極向海外拓展版圖,離鄉背井遠赴泰國、印尼、馬來西亞、香港等地打拼天下。
“三牲敢食,釘球敢絆”、“富貴出凶年”, 這兩句潮汕俗語很好地詮釋了潮商的冒險精神。也正因為敢於冒險的天性,讓潮商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紅頭船承載著一代代潮商的過番史
開放融合
現代潮商發揚了古代潮商冒險開拓、獨立進取的商業精神,在參與國際商業貿易的過程中,他們又具有了更加開放的心態,而不是固步自封。在現代潮商身上,我們看到傳統文化與現代商業文化的有效結合與融合。而正是這種開放融合、與時俱進的積極心態,才讓潮商繼晉商、徽商衰落之後仍能長盛不衰,並進一步成長壯大,迅速發展。
團結守信
歷史上的潮商不像晉商、徽商一樣靠勾結官府、壟斷生意來獲取利潤,而是依靠團結協作、誠實守信,善於互通有無來獲得利潤。
歷史上潮商以海上貿易為主,多具高風險特性,促使潮商較早地形成了風險共擔、利益均沾的商業夥伴關係,這就需要高度的協作精神和和良好的商業信用。
團結守信,使潮商成為一個利益共同體,在商業貿易中往往能獲取利潤最大化,又最大限度地規避了風險,讓潮商迅速壯大起來。
▲“算盤扣到無子”是一句經典的潮汕俗語
精打細算
潮汕貿易歷史悠久,經商觀念根深蒂固,潮汕人有著“餓死不打工”的崇商理念,在潮汕商人的地位一直比較高。而“小小生意會發家”、“工字不出頭”的觀念更在每個人身上深深紮根。
經商離不開精明的頭腦,潮商的精明也是聞名於世的。大部分潮汕商人都擅長交際和公關,但他們更主要的精力還是用在精打細算和苦心經營上。
許多潮商的商業道路都是從商店的幫工開始的,經過在商鋪裡的耳濡目染,這些年輕的幫工們通常都會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們甚至精明到“算盤扣到無子”。這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海外的潮商。也正是憑著這樣的精明,使得潮商能夠在激烈的商業競爭中,在利潤微薄的行業(如零售)裡站穩腳跟,逐步壯大起來。
嗅覺敏銳
潮商天生具有敏銳的商業嗅覺,這也是潮商取得成功的不二法寶。當別人還在猶豫要不要出手,有沒有利潤,風險大不大的時候,精明的潮商已牢牢把生意搶到手了。
1957年,李嘉誠閱讀新一期的英文版《塑膠》雜誌,無意看到一則消息:意大利一家公司利用塑膠原料製造塑膠花,正全面傾銷歐美市場。這則消息使李嘉誠意識到:塑膠花也會在香港流行。於是李嘉誠到意大利考察,回港後率先推出塑膠花,隨即成為熱銷產品。李嘉誠的長江塑膠廠由默默無聞的小廠一下子蜚聲香港塑膠業界。塑膠花為李嘉誠帶來數千萬港元的盈利,長江廠成為世界最大的塑膠花生產廠家。不久,他又積極開拓世界市場,併成為“塑膠花大王”。
嗅覺敏銳的潮商,往往能快人一步,捷足先登,抓住時機獲取利益最大化。
▲歷史上的潮州八邑會館
民國初出版的《清稗類鈔》有一則《潮人善經商》的記述:“潮人善經商,窶空之子,隻身出洋,皮枕氈衾以外無長物。受僱數年,稍稍謀獨立之業,再越數年,幾無不作海外鉅商矣。”
可見,潮人善經商,是自古有之,有著深厚的傳統基礎。潮商身上帶著潮汕人那種愛拼敢贏的基因,關係和信用是潮商成功的四字訣,乃至於他們之間可以不用銀行,而關係、信用足以擔保。
潮汕文化諸特色中最突出的是潮商文化,以勇於開拓、善於經營和高度的凝聚力著稱於世。潮商總是能夠在歷史的變遷中把握機遇,獲得大發展。“東方猶太人”的美譽,並非徒有虛名,而是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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