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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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詩人陸游，很多人都熟悉。
這位被稱為南宋最傑出的愛國詩人，在詩詞、散文和書法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成就，更有近萬首詩篇流傳於世。
其中包括：清新雅緻的田園詩篇，慷慨激昂的愛國詩作和纏綿悱惻的情感詩詞。
那首題於沈園、道盡相思的《釵頭鳳》，更是流傳千古。
世人皆知《釵頭鳳》分為上下闕，而詩詞背後講述的是陸游和才女唐婉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
只可惜這份痴心和深情，也難敵封建禮教的殘酷打壓和肆意傷害。
縱然愛的再深，這對才子佳人最後也被迫分開，只能將心裡的眷念和無奈，對世道的悲嘆和痛楚賦予詩詞之中。
這段悽美愛情令人感嘆唏噓的同時，更讓人感受到了腐朽封建制度對人性的壓榨和迫害。
【陸游：被封建觀念和畸形孝道束縛著的可憐人】
陸游和唐婉的結合，既承天意，又順人心。
一個溫文爾雅，才華橫溢；一個嫻靜靈秀，儀態清雅。
本就青梅竹馬的兩人，怎麼瞧著都是天作之合。
陸游和唐婉都擅長詩詞，時常於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兩家父母看在眼裡，也歡喜於心；
更何況，唐陸兩家本就是近親，兩人自幼便有表兄妹的親緣。於是，陸家以家傳鳳釵為信物，定下這門親上加親的婚事。
宋高宗紹興14年，陸游和唐婉喜結夫妻。
婚後的兩人更是相敬如賓，閒暇之餘常借詩詞傾訴衷腸。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單是這份溫馨的甜蜜，千百年後，也令後人心神嚮往。
如果日子能這樣一直順心如意，兩人也不失為一對神仙眷侶。
奈何世間之事，總是風雲跌宕，變故橫生！
兩人婚後，陸母便以唐婉多次耽誤陸游學業，大加訓斥。認為陸游貪念兒女情長，將功名利祿全部拋到了腦後，是唐婉為人妻的失職。
要知，在古代，男子多以考取功名為重。同樣，力爭仕途、光耀門楣，也是陸游要完成的使命。
這份不容反抗的責任，成了時代壓在陸游身上的第一座山。
但面對陸母的訓斥，陸游起初並沒有太過在意，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對於兒媳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陸母深知陸游心思全在唐婉身上，為了防止兒子荒廢學業，更因為唐婉過門至今，未曾誕下一兒半女，陸母便以死相逼陸游休妻。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份根深蒂固的觀念，是時代壓在陸游身上的第二座山。
在和母親爭執數次無果的情況下，陸游只好假意休妻，將唐婉安置在山陰偏僻宅院中。
可笑的暗度陳倉，卻表明了陸游對母親蠻橫專權下的無奈反抗。
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陸游頻繁出入宅院的舉動，還是被陸母發現了，為了讓兩人徹底決斷，陸母親自派人遣送唐婉回孃家的同時，也開始為兒子尋找更合適的親事。
千挑萬選，指定對兒子仕途有益的世家大族王氏女兒為兒媳。
對於陸游而言，應父母之命，則違背自己意願；逆父母之命，則背棄孝悌之道。
可身處提倡"百善孝為先"的年代，順承父母之意的這種愚孝，註定是陸游無法逃離的第三座大山。
然而，唐婉被休，陸游新娶後的七年，陸游並沒有如母親期待般科舉順暢，還因為得罪權臣秦檜，導致仕途屢屢受挫。
1155年，陸游因官場失利到沈園消愁，卻不曾想兩人再次相逢。
紅塵輾轉，物是人非。
此時的陸游已與妻子王氏有了兒女，而唐婉也遵從父命嫁給了皇族後裔趙士程。
千言萬語湧向心頭，也不過化作一句句寒暄。
寒暄告別時，唐婉徵得丈夫同意，命人送來一壺酒和親自做的四碟小菜。
上好的黃藤酒，對陸游而言只剩苦澀，絲毫不復以往的甘醇。酒入愁腸，往事翩然。
白牆之下的他奮筆疾書，寫下千古絕唱《釵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而後的四十多年時間裡，陸游依舊沒有減淡對唐婉的相思，多次獨往沈園追思故人，更於唐婉離世後作下無數詩篇悼念。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是他六十八歲的落寞；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是他七十五歲的執念；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是他七十九歲的相思；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是他八十四歲的絕筆。
很多讀過這個故事的人，在為唐婉可惜的同時，也不免認為陸游太過懦弱：那個字裡行間全是豪氣和英勇的詩人，竟不敢違抗父母之命！
可說到底，陸游又怎不是可憐人？
一個人的人格特點，一定是與當時的社會文化、教育經歷、成長背景緊密相連的，和強大的時代背景比起來，一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更不堪一擊。人們自然無法去突破傳統禁錮，揹負忤逆不尊的罪名。
更何況，自幼從書香門第成長起來，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陸游本人。
封建禮教的畸形孝道，化成時代的枷鎖，鎖住了人性的愛與自由；蠻橫專權的畸形母愛，更淪為道德的束縛，桎梏了孩子的責任和擔當。
這種時局下，這份愛情與孝道的博弈，一開始就成敗局。
【唐婉：被腐朽道德和世俗偏見吞噬的才女】
唐婉的一生是可憐的，才華橫溢的她，終究沒有擺脫被腐朽禮教吞噬的結局。
嫁入陸家的她，卻因和丈夫的伉儷情深，被陸母苛責和訓斥。
原因是：為婦者不能督促丈夫求學入仕，這是失職。
受三從四德傳統觀念的束縛，這份委屈，她終究是要藏在心裡，無法說出口的；
然而專橫的婆婆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她執意以死相逼讓兒子休妻。
原因是：為妻者不曾為夫家傳宗接代，這是罪過。
所以，面對一紙休書和被遣送回孃家的難堪，縱然聰慧如她，也只能認命。
由此可見，在那個封建禮教森嚴的社會，女子在婚姻中話語權之低微，所受待遇之不公；也正是腐朽禮教的根深蒂固，讓女性別無選擇，只能淪為男權社會的附屬品。
而這，又豈止是唐婉個人的命運！
所幸上天垂憐，父親將她許配給皇族後裔趙士程，這個重情重義的溫潤男子，讓唐婉悽美悲涼的一生得以擁有片刻的溫暖和安心。
我時常在想，若沒有沈園那場耗費七年的驚鴻一瞥，唐婉的一生會不會更加幸福些？
可又說回來，在那種命不由我的時代中，誰的命又能輕易改寫呢！
可能連陸游也沒想到，兩人的再次相遇，除了物是人非的傷感，帶給唐婉更多的是飽受非議的痛苦和難堪。
陸游一首《釵頭鳳·紅酥手》道盡相思。但那個女權低微貞操至上的時代中，這種充滿遺憾和懷念的詞又怎麼會帶給唐婉平穩安定的生活呢？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唯務清貞。這是時代對女子於身於心的束縛。
而陸游一句"一杯愁緒，幾年離索"就足以將唐婉推向世俗偏見的頂峰。
即便丈夫趙士程始終尊重和庇護著她，好事者豈不議論紛紛，皇族宗親豈會置若罔聞？
在朱程理學盛行宋朝，主張克己復禮，是說個人慾望不得超越社會普遍推行的價值觀，更別說是飽受封建制度歧視的女子。
唐婉的病重，除了對物是人非的傷感，更多的是世俗的偏見誤解對生命的壓榨。
一年以後，身體贏弱的她重遊沈園，寫下《釵頭鳳》下闕——《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全詞哀泣悲苦，寫的是情，道盡的卻是一生！
自古以來紅顏多薄命，寫下此詞的同年，唐婉在鬱鬱寡歡中離開了人世。
相傳這首《釵頭鳳·世情薄》中，唐婉所作存世的只有"世情薄，人情惡"兩句，其他皆為世人在前兩句的基礎上補寫而成。
這個說法至今尚無定論，也頗有爭議，但並不影響人們對唐婉的疼惜和嘆息。
世情薄，人情惡……
世事如何薄情，人心如何險惡，也只有當局者知！
這段悽美的愛情故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他們當年的情意和恩怨，我們都無法探究。
但讀完這闕詞，瞭解完這個故事，依然感受的到當時腐朽思想對女性的禁錮和摧殘，不禁讓人悲從中來。
這份悲，有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罪惡本質造成的悲憤；也有封建禮教下的冷漠殘酷衍生的悲哀。這是時代的心酸，更是時代的烙印。
【趙士程：用深情執著撼動封建禮教的痴情人】
如果說在唐婉短暫一生中，陸游給了她琴瑟和鳴的美好回憶，那趙士程則給了她此生不可多得的溫暖時光。
也因這份無微不至的愛，成了唐婉悽苦餘生唯一的甜。
趙士程是宋太祖的第五世孫，正宗的皇族後裔。
貴為皇族子弟的他卻從不驕傲跋扈，相反，他飽讀詩書，待人寬容有禮，並且喜歡結交文友。
所以與才情萬丈的陸游也有交情，並對他心懷欽佩。也因這份交集，讓他認識了影響他一生命運的女子——唐婉。
而此時的唐婉與陸游情意濃厚，恩愛有加，所以對趙士程來說，這份欲說還休的心事，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可歲月變遷，人間世事，又豈是你我能預料的。
在得知唐婉被休後，滿心憤怒的他不顧君子禮節親見陸游，勸他迎回唐婉，以免佳人遭受世俗偏見；在苦苦相勸無果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登門提親。
別人給不了的餘生，他來給。
要知，在男女地位懸殊，對女性道德束縛森嚴的宋朝，一個被丈夫休棄且無法生育的女子，普通百姓家都難以接受，更可況是趙士程這樣的皇族後裔。
對他來說，娶了唐婉，不僅成為世人口中的消遣談資，更是將皇室宗親顏面置於不顧。
可對他來說，閒談非議如何，宗族顏面又怎樣！他是鐵了心要護這個女子一生。
在門第等級的束縛下，趙士程棄家族門楣於不顧，這是他愛情裡的英勇無畏。
如他所說，婚後的他用深沉內斂的感情默默守護著唐婉，治癒著唐婉瘡痍的內心。
在唐婉身份遭嫌時，他力排眾議，用踏實的行動給了唐婉溫馨浪漫的港灣；
在唐婉陸游相遇後，他豁達開朗，用常人難及的風度讓妻子和陸游大方見面；
在唐婉飽受流言困擾時，他堅定不移，用溫暖的陪伴給了妻子最後的歲月安穩；
這個敢於為愛情衝破封建禮教並默默付出的男子，用自己的方式溫情呵護著妻子。
在男尊女卑的風氣中，趙士程棄封建教條於不顧，這是他愛情裡的純粹無私。
唐婉香消玉損後，他才三十幾歲，縱然媒婆踏破門檻也不肯續絃。
對趙士程來說，他的妻，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能是唐婉。
沒有唐婉，情字便是世間奢侈。
痴心的他更是為唐婉守孝三年，而後棄筆從戎，四十那年戰死沙場。
在繁衍子嗣的觀念裡，趙士程棄傳統孝道於不顧，這是他愛情裡的深情執著。
人間多得痴情女，難得的是深情郎。
更難得的是，春秋十載，趙士程始終用自己的滿腔愛意呵護著唐婉的餘生。
在禮教觀念森嚴的時代，他用單薄的力量與世俗非議進行無聲的對抗，維護了自己追求幸福婚姻的權利，更撼動了時代中無人敢觸及的封建禮教的大山。
這種被世俗壓迫卻能奮起反抗的精神，也為唐婉灰暗悽苦的一生，帶來了微弱卻足夠溫暖的光芒。
【放在最後的話】
《釵頭鳳》兩闕詞講述的是陸游和唐婉悽美的愛情。
兩闕詞中，有唐婉的無辜，陸游的無奈；兩闕詞外，則是趙士程的滿腔深情。
受時代的侷限性，禮教制度成為了束縛人性的殘酷工具，使愛情不得自由，人性不得自由。
但是深陷情感輿論和世俗非議的趙士程，則用貼心的行動為我們詮釋了愛情的最高境界：
因為愛你，所以懂你。
因為這份懂得，他對唐婉的愛情多了慈悲，所以即便在飽受非議的時代，仍舊用最大的能力給了唐婉溫馨的港灣。
問世間情為何物，我想一定不是三言兩語的誓言，而是瑣碎時光中的用心陪伴和深深懂得。
憑著這般情誼，趙士程的愛情足夠令人動容。
願風和日喧時，有幸遊覽沈園。
於鐫刻兩闕《釵頭鳳》古牆處，以清風朗日代酒，敬這位滿懷深情、溫潤如玉的趙家男兒。
今日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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