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無聲處34
作為古代中國無比重要的人工大動脈,京杭大運河一樁十分有趣的特點,就是“傍著湖”走。
怎麼“傍”?京杭大運河全程1794公里的航線,更經行大小湖泊68個,諸如“太湖”“蜀山湖”“微山湖”“鑑湖”“洪澤湖”等著名湖泊,都分佈在京杭大運河沿線兩側,還有460多條水渠,將它們與大運河牢牢連在一起。更有各類人工水庫湖泊,一路“伴”在大運河身邊。可以說,京杭大運河貫通南北的歷史地位,就是這些湖泊“託”起來的。
這想法,乍一看去很美,但仔細看看,卻是嚴重的不現實。
因為京杭大運河的意義,並非是旅遊觀光,卻是扛起中國曆代南北地區的物資輸送。這個關乎國運的大事裡,航運更不能有半點馬虎。倘若直接利用湖泊搞運輸?就算將幾個湖泊全打通,不靠譜處也是一抓一把:首先是水文條件,別看大運河這條線上,各個湖泊都水量充沛,但只要季節氣候不對,枯水期就難免到來。哪怕有一處枯水,整個航線就要癱瘓。“斷供”的王朝,這年就得喝西北風。
同樣不靠譜的,還有安全問題,古代的造船技術有限,趕上風大浪大的時節,湖泊上搞運輸,就是嚴重的“不可抗力”。船毀人亡的悲劇歷代都不稀罕。而且茫茫湖泊,更是“水匪”們的最愛。中國幾大著名淡水湖泊,古代時常是“水匪”“水賊”的出沒處。單看幾大古典名著裡,水匪們殺人越貨的故事,就衍生出不少“勁爆”劇情。放在真實的古代史上,大批運送物資的船隊,常年在湖泊上穿行,幾乎就是給水匪送肉,風險性十分高。
所以,修築一條大運河,看似是“笨辦法”,卻是古代的中國人,做出的極其智慧的選擇。
但雖然“用湖泊搞航運”不現實,但在京杭大運河的整條航線上,大大小小的湖泊,卻是大運河安全運轉的最重要依靠。
湖泊的一大重要意義,就是給大運河提供充足的水量。這一點,也是中國京杭大運河千年歷史上,一樁從來燒腦的難題。作為一條人工運河,只要管理者稍一疏忽,斷流就是常見事。戰亂時代大運河的癱瘓,更是史不絕書。而在運河的開鑿與修復過程裡,湖泊就是運河最重要的依託。歷代的工程牛人,只要碰上“開河”的大事,無不為“傍湖”絞盡腦汁。
典型的,比如元朝科學巨匠郭守敬。他在受命重開京杭大運河時,就撞上了“沒水”的難題。彼時的元大都缺少地表水源,走遍燕山山脈的郭守敬,好不容易發現了白浮泉,可海拔只有55米的白浮泉,怎麼引到元大都的河道里?郭守敬的辦法是,先開闢水路,把白浮泉水引入大湖甕山泊(後世的昆明湖),然後從甕山泊向東南開出航道,終於令京杭大運河再度貫通。
但在京杭大運河的航運裡,僅“傍”個甕山泊顯然不夠。比如在會通河河段,由於地理條件惡劣,縱是靠近汶水,河道也時常斷流。於是明朝永樂年間,“傍湖”的技術再次升級:明朝工部尚書宋禮率領三十萬民夫,在會通河沿線依據地理形勢,修築堤壩水庫,以三十八處水閘,操縱整個會通河的水量。同時掌督漕運的陳瑄,也在南旺湖加築長堤,增設47處水閘,運河流量從此大增,京杭大運河的運輸量,一口氣突破五百萬石。
更重要的意義是,從此之後,這種依託湖泊儲水引水,以水閘操控運河流量的“傍湖”技術,就成了明清兩代京杭大運河的法寶,不但結束了大運河“靠天吃飯”的歷史,更是人類工程技術史上的重大突破。明末時來華的西方傳教士利瑪竇,就以生動的筆墨,記錄了京杭大運河沿線繁華的經濟與富庶民生。以及這繁華背後的科技力量:那一處處操控水量的水閘,讓船隻“藉助其所產生的流力運行。”
甚至,乾隆年間訪華的英國馬噶爾尼使團,將大清方方面面吐槽個遍,卻還是對京杭大運河讚不絕口。那些操縱運河流量的水閘“構造非常簡單,容易控制”。對會通河的“傍湖”技術,他們驚歎之餘,還做起了科學測試,將木棍投入水中,測定水的流向與運河的操控原理。在那“康乾盛世”的晚期,卻還有這依舊強大的“傍湖”技術,撐著大運河的繁榮,也撐起封建末世的大清,一抹別樣的餘暉。
參考資料:晁中辰《明成祖傳》、蔡桂林《中國運河史傳》、胡夢飛《明清時期外國人視野中的京杭大運河》 、李玥,張金池,林潔《京杭大運河沿線湖沼溼地變遷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