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民國”一詞忽然成了香餑餑兒，陳年舊事就像是老祖母陪嫁的“壓箱底兒”，一件件兒地被抖落出來，恍惚間民國那些年成了中國現代最值得懷念的日子。
民國女匪“駝龍”的故事，八十年前就被文人搬到話劇舞臺上了，前些年又被請上電視屏幕，扮成了抗日英雄。如今，駝龍的事已經過去近百年了，真相如何，弄不清楚，但看看當年《申報》是怎麼個說法兒，也許能提供點新參考。
東北的土匪，被百姓叫做“鬍子”，據說是由“紅鬍子”演變來的。一夥土匪，就是一個“綹子”。《申報》1926年報道，吉林黑龍江兩省總人口為九百多萬，而前一年的報道則表明吉林一省的鬍匪總數大致在兩萬五千人左右，共有四十九個綹子。
當時的吉林省界和現在大不一樣，哈爾濱、五常、雙城一帶都在吉林境內。估計吉林人口應在六百萬左右。這些鬍匪，各報匪號，劃分勢力，互不相犯，雖說都號稱打富濟貧，替天行道，但沒有不糟蹋老百姓的。
故事最初，濱江道（今哈爾濱一帶）綹子“仁義軍”的土匪頭子大龍，在妓院裡認識十六歲的張素貞，花錢將她贖出來，做了押寨夫人，匪號“駝龍”。1923年春天，大龍率部攻打德惠萬寶鎮亂石山的紀家大院，被長春縣保安隊擊斃，張素貞就報號“駝龍”，自任大當家的。她的槍法好，江湖上有“雙槍駝龍”之稱。
大當家駝龍轉臉兒就嫁給了綹子裡的九龍，但也沒忘了大龍，要為他報仇，於是放出話來，要攻打吉林省城。那段時間，正趕上直奉戰爭，吉林省的駐軍被調往前線，省城空虛，居然被駝龍鬧得一夕數驚。
恰在此時，駝龍的第二任丈夫九龍被吉林縣的遊巡隊幹掉了，駝龍的氣焰立刻就滅了，省城也不敢打了，趕緊撤回濱江一帶。駝龍嫁給大龍，大龍死，嫁給九龍，九龍死，綹子裡的弟兄們覺得駝龍是個不祥之物，紛紛離開了她。
無奈之下，駝龍回到濱江道，投奔了一枝花。“一枝花”是當時另一個著名的女匪。她本是良家婦女，孃家姓王，夫家是當地的巨紳，丈夫因牽扯到一起政治性案件中被處死。
夫家遇難後，她憤然為盜，當了女鬍子，在五常、雙城一帶嘯聚一千多名匪徒。但她只意在與官府作對，並不搶劫商民，她的綹子規矩極嚴，有姦淫婦女者，一概槍斃。
駝龍投在一枝花旗下，成了二當家的。自從駝龍入夥一枝花以後，一枝花的隊伍很快就壯大了，原因只在於駝龍的政策與一枝花完全不同。本來當地的老百姓並不怕一枝花的人馬，所以鬍子來了並不躲避。
駝龍帶著人馬進屯以後，先將年輕婦女關進一間空屋子，然後命令部下匪徒任意汙辱，駝龍迥異於一枝花的政策，馬上就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周圍地區的無賴之徒爭先恐後地湧入了這個綹子。
三來兩去，本來還算本分的一支土匪，成了遠近民憤極大的惡棍隊伍。駝龍這麼做，一來是想拉攏部下，二來也與她的妓女生涯有關，心理陰暗。
隊伍擴大了，二當家駝龍從土匪中選出十六條漢子作為自己的衛隊——就此，《申報》說，“實則面首也。”既然男人能娶幾個小老婆，駝龍弄一堆“小老公”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
大當家一枝花，顯然比駝龍軟多了。她眼見駝龍入夥以後，暴亂無度，喧賓奪主，幾次想火併駝龍，又擔心駝龍手下人多，自己佔不到便宜，一直不敢下手。無奈之下，一枝花率領自己的死心舊部二百餘人，轉進依蘭一帶，把自己的地盤全讓給了駝龍。
一枝花率部出走以後，駝龍就成了大當家的，人馬繼續擴張，轉眼就聚集了兩千多支槍，反覆劫掠於長春境內。但駝龍的好日子也並不長，直奉戰爭這時結束了，奉軍又回到原駐地，嚴厲的圍剿開始了。
鄉民們此時已經對駝龍恨入骨髓，紛紛協助剿匪，駝龍靠強暴婦女聚起的烏合之眾，被官軍打得落花流水。情急之下，駝龍隻身逃回孃家——躲進了公主嶺的鴻順班妓院中。不巧的是，她剛進公主嶺，就被人認出，當夜就在妓院中被生擒。
幾天之後，民國十四年（1925）1月21日，臘月二十七，這一天的日曆上寫著“忌行喪安葬，宜作梁安門”。中午，駝龍被押到長春三馬路東頭的荒地中，她“身披大紅庫緞平金猞猁斗篷，內穿寶藍狐腿旗袍，頭戴白皮暖帽，面不改色”，長相怎麼樣呢？《申報》的評價是“貎頗不惡”。
半個月以後的《申報》記錄了駝龍臨死前的一段話：
“我名張素貞，駝龍系我外號，今年二十五歲，奉天遼陽縣人，十九歲（實為十六歲）下窯子。大龍花三千元替我贖身，遂跟大龍前後為匪六年，死我手下者不知幾千人。一個娘兒們，能縱橫數百里，屢抗官兵，總算露臉了。今天又承諸位盛情走送，謝謝！”
這段遺言，很有意思，很像歌手在演唱會終場前對擁躉的告白。告白之後，“槍聲一響，白雪衰草間，豔屍橫臥矣”。
自她被槍斃後，女匪駝龍的故事，就開始以訛傳訛，駝龍的形象不斷地被美化，初說亦正亦邪，後來居然就成了抗日英雄。話劇《槍斃駝龍》、電視劇《煙花女駝龍》無不如此。
早早就與駝龍分道揚鑣了的一枝花呢？《申報》有相關記載：
一枝花到了依蘭後，勢孤力單，於是姘上了另一個綹子的匪首渾號“佔北原”的李德，兩綹合作了一綹。駝龍被槍斃半年以後，1925年的7月底的一個深夜，駐防雙城的部隊接到暗線報告，佔北原帶著姘婦一枝花藏在三道崗子李鈞的家中。
於是，軍隊派出一支十二個人的小分隊，摸進了村。短暫的槍戰之後，佔北原趁亂逃脫了，一枝花被官軍抓獲。據當日報紙報道：
“械送營部，嚴刑訊問，直認為匪不諱。據供因幫內子彈缺少，故來雙城向日本人購買彈械，並擬探望母家，又供出販賣槍彈日商某某字號三家，準於某日晨火車到站後，取貨裝運……”
到這裡，關東女匪駝龍與一枝花的故事就講完了。
一枝花沒有駝龍硬氣，當然也沒有抗日，而且還由日本商人供給槍彈。至於一枝花的下場，遍查各期《申報》，始終沒有看到，只知道她被押解到了哈爾濱的旅部。
比起駝龍，一枝花是值得人們同情的，也更像個正常的女人。但正常的女人，不會得到電視的喜歡，因而現在很少有人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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