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蜀之役與“二士爭功”——聊一聊司馬氏集團之間的矛盾

公元263年,在一片不看好聲中,由鍾會和鄧艾率領的曹魏軍隊伐蜀成功,但伐蜀期間的種種事宜,也直接激化了兩人之間的矛盾。功成之後,鍾鄧互生嫌隙,自相殘殺,上演了一出“二士爭功”,最終“功成而身皆不返”的悲劇。通過這一悲劇,我們也得以窺探司馬氏集團的內部矛盾,並發現“二士爭功”這一問題偶然性中的必然性。

一、司馬昭伐蜀的背景

曹魏後期,司馬昭攜父兄舊勢,羽翼漸豐,不臣之心路知。

公元258年,晉書記錄:有了對司馬昭進行“封晉公,加九錫,進位相國,晉國置官司”的提議。

小皇帝曹髦不想坐以待斃,於是先發制人,帶兵討伐司馬昭,怎奈力量薄弱,論智、論力均不是老奸巨猾司馬昭的對手,出師未捷反被殺害。司馬昭在這種情況下開始打起自己的如意算盤,加快謀朝篡位的進程。但他也深知欲速則不達,自己做了太多的陰暗之事,聲望不能孚眾,時機尚不成熟。

於是司馬昭把目光投向了西南的蜀漢,希望通過伐蜀來建立功業,擺脫弒君所帶來的道德危機,自己的正面的形象加分,獲取政治資本。公元263年,司馬昭置眾多的反對之聲於不顧,悍然開始了伐蜀之役。

伐蜀之役與“二士爭功”——聊一聊司馬氏集團之間的矛盾

(司馬昭)

二、伐蜀集團的人事安排

司馬昭自幼隨父司馬懿征戰殺伐,久居軍中,熟稔行伍,對此次伐蜀做了精心的安排,以期畢其功於一役。他命鎮西將軍鍾會為統帥,作為伐蜀的主力自駝谷、斜谷取漢中;鄧艾、諸葛緒作為偏師,兵出隴西,承擔牽制任務。

從上述安排可以看出,鍾會是伐蜀之役的主將。這是因為,鍾會既是伐蜀的堅決的擁護者,又是司馬氏集團中的重要人物和司馬昭本人的智囊。鍾氏與司馬氏乃是世交,鍾會之父鍾繇與司馬懿就是同僚,情誼甚篤。鍾會與司馬兄弟一般大,自小相知,才華橫溢的鐘會一直是司馬氏的私人。反觀鄧艾,乃是邊將出身,雖久經沙場,但在政治上卻無建樹。鄧艾受司馬懿提拔,與司馬昭的關係並不密切。並且,鄧艾堅決反對伐蜀,只是在司馬昭的堅決要求下,鄧艾才最終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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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會)

當然,朝中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為鍾會不可信任。其重要原因就是鍾會無子,只是過繼了哥哥的兒子鍾毅。如果鍾會有不軌之心,會無所顧忌。

《三國志》:鍾毓曾密啟司馬文王,言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

鍾毓作為鍾會的哥哥,自然十分了解自己的弟弟。鍾毓告訴司馬昭,說鍾會有城府,不可以讓他獨自掌權。但是司馬昭此時箭在弦上,已經打定了重用鍾會的主意,而且他覺得鍾會絕對不會反叛。為了讓鍾毓寬心,司馬昭保證即使鍾會反叛,以後也絕對不會株連到鍾氏家族。

平心而論,伐蜀集團的這一人事安排,確實存在問題。這問題不單單在於鍾會和鄧艾的個人問題,更在於鍾會和鄧艾兩人之間巨大的差異性和排斥性。強行讓二人合作,很大概率會產生一加一小於二的效應。

對主將鄧艾、鍾會的差異性與排斥性分析如下:

1.從年齡上來看,鍾會恰壯年,只有39歲,鄧艾則快到古稀的年齡。年齡的巨大差異既使二人有不同的思維方式,又造成了二人的相互鄙視:鄧艾眼裡,鍾會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只會動嘴,紙上談兵。鍾會則目鄧艾為老卒,覺得他已經不堪重用。

2.從資歷上來看,鄧艾身處邊關,長期在隴西與姜維作戰,所有的功績都是真刀真槍地拼出來的,多年的戎馬生涯也給鄧艾帶來了質樸的特質與武夫的豪邁。而鍾會則屬於曹魏功臣集團的第二代,長於名門,出身文官,年輕氣盛,胸中自有一種捨我其誰的豪邁和文人的自負。兩人的不同的資歷,儼然是文臣武將式的對立,兩人迥異的經歷,凸顯了個性而缺乏共性,更使他們互相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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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艾)

3.從性格上來看,鄧艾常年植根於隴西前線,有豐富的守邊經驗,取得的累累碩果不免使他產生驕惰之情。鄧艾有口吃的毛病,不善言辭的他,自然會更重視行動。可謂是敏於行而訥於言。另一方面,鄧艾還是一個言語直率,敢於表達不同意見的人,在司馬昭提出伐蜀時,鄧艾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而伐蜀成功後,他不顧鍾會的感受,一味自我表達,也成為而二士爭功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 再次,從鄧艾穿越小道奇襲成都,可知他極其勇猛敢為。總而言之,鄧艾是一個孤傲而又勇猛直率的老將形象。

反觀鍾會。鍾會出身於名門大族,鍾會本人也深受司馬氏兄弟的器重。年少有為的鐘會,肯定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此外,拋去鍾會的才能不論,鍾會還有極強的嫉妒心與政治野心。從鍾毓的評價“不可專任”就可以知道。司馬昭將鍾會判為伐蜀大將,自然也是為了功成之後能滿足鍾會的權力慾望與建功心態。

從以上三方面來看,二人根本不處於一條軌道之上,並且兩人都是鷹式人物,

本來就很難和睦相處。下文提及的伐蜀之役中,鄧艾近似挑釁似的搶攻成都,無疑大大激化了兩人本就不和睦的關係。為日後二人的火併,埋下了一個很不好的誘因。後人稱之為“二士爭功”。

三、 伐蜀之役的進展

根據司馬昭的人事安排,鎮西將軍鍾會為主帥,帶領伐蜀的主力十餘萬兵馬自駝谷、斜谷取漢中,最後直逼成都;鄧艾、諸葛緒作為偏師,各自帶領三萬兵馬,兵出隴西,承擔牽制任務,負責截擊姜維,阻斷他的退路。

從兵力上看,鍾會所帶領的曹魏共有16萬人馬,而姜維和蜀漢所有的兵力有10萬人馬,曹魏佔有優勢。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卻沒那麼豐滿——諸葛緒由於晚到約定的地點一天,姜維得以退入天險劍閣關。此後,姜維仰仗地形優勢和豐富的作戰經驗,與鍾會大軍進入了相持階段。鍾會的大軍不能前進,而又糧食缺乏,戰爭打得很是艱難。

根據原計劃,諸葛緒和鄧艾完成對姜維的牽制之後,與鍾會進行會師,合力攻蜀。但牽制任務沒有按時完成,此時鄧艾再與鍾會會師,已經沒有很大的意義。鄧艾認為,與其與鍾會一起困死,還不如自己另闢新路。於是,因為鄧艾熟悉隴右地形,率部隊由陰平小道急行軍700裡,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由隴入蜀,十分極限地從蜀國的大後方油江口出現,攻下綿竹後,乘勢一舉攻陷了成都,俘獲劉禪,就此宣告了蜀國的滅亡。

伐蜀之役與“二士爭功”——聊一聊司馬氏集團之間的矛盾

(鍾會)

四、 二士爭功

雖然鄧艾的奇襲滅亡了蜀國,但也大大地惡化了鍾鄧二人的關係——鄧艾作為偏師,卻奪了鍾會的滅蜀頭功。之後,鄧艾又自作主張,開始對蜀國降君降臣大封官爵,在鍾會眼中,這更是一個極其嚴重的挑釁信號,分明是鄧艾居功自傲,不把他鐘會放在眼裡。而此時姜維的向鍾會而非鄧艾投降,更是火上澆油,徹底點燃了鍾會的怒火——姜維得知劉禪被俘,蜀國滅亡後,圖謀借假投降以挑動鍾鄧二人火併,以期復國,於是對鍾會大加吹捧,並對鄧艾的行為加以貶斥。

鍾會一向敬重與自身身份地位相似,具有“儒將”風範的姜維,並對姜維的言辭信以為真。同時,鍾會聯合鄧艾的監軍衛瓘,誣告鄧艾謀反,於是司馬昭下令逮捕鄧艾,並將其押送回去。說鄧艾謀反,雖說有牽強的一面,但也並非空穴來風——鄧艾未經司馬昭允許,就大肆封賞蜀國降臣,確實挑戰了司馬昭的權威,被扣上了“不敬”的帽子。平心而論,此時的鄧艾仍是功大於過,因此司馬昭此時也只是將鄧艾逮捕,並沒有更激烈的反應。

逮捕鄧艾以後,鍾會實際上已經成為蜀地的一把手。鍾會忌憚的只有鄧艾,而鄧艾被押後,鍾會馬上趕到成都,統率大軍。此時的鐘會,野心迅速膨脹,他自認為功名天下無比,不願再屈居人下。加之精兵猛將都控制在自己手中,於是舉兵反叛。

鍾會原打算派姜維率蜀兵出斜谷,先佔領長安,再派兵奪取天下。司馬昭聽聞風聲,率軍10萬據長安,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鍾會繼而採納姜維的建議,準備坑殺諸將,以防諸將反叛,但是走漏了風聲。鍾會愛將丘建,原屬胡烈部隊,他憐憫胡年老,派親兵送飯與胡烈,並告知鍾會準備坑殺彼等,胡烈乃寫密信求丘建親兵送與城外的兒子胡淵。

胡淵聽聞消息,領本營兵馬大舉出動,其餘各營也不願跟鍾會謀反,浩蕩蕩殺將入城。兵變發生,鍾會和姜維死於亂軍之中。而衛瓘怕自己和鍾會的密謀洩漏,派人追殺鄧艾父子,並最終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鍾會取了漢中,鄧艾偷渡陰平,取了成都。滅蜀後,二士爭功,而雙雙付出了自己生命的代價。

伐蜀之役與“二士爭功”——聊一聊司馬氏集團之間的矛盾

(司馬昭)

五、 以二士爭功看士族與寒門的對立

通過這一悲劇,我們也得以窺探司馬氏集團的內部矛盾,並發現“二士爭功”這一問題偶然性中的必然性——即司馬氏集團中士族與寒門的對立。司馬氏集團中的核心人物群體,即士人群體,自曹魏時期逐漸成型,多為名門之後,與司馬氏家族為世交,普遍存在著恃寵固位的心態,並打壓寒門子弟,造成了士族與寒門的對立,這也削弱了司馬氏集團的統治基礎。

鄧艾出身低微,起自寒門,雖然有多年的作戰經驗,但卻始終無法融入司馬氏集團的核心。又因口吃,肯定難以進行當時風靡的清談活動,自然也無法與士人群體建立互相唱和的良好關係。鄧艾的口吃常被取笑,故他也對士人沒什麼好感。

鍾會本人是當時名士群體中的一員,自然不願意與草民出身的鄧艾“同流合汙”,內心裡對鄧艾有強烈的鄙夷。同時,鍾會是一個權力慾望和報復心強的人,鄧艾的獨斷專行,改變作戰計劃,正給了鍾會一個絕佳的機會,必定是被鍾會所利用來置之於死地而後快。總而言之,鍾會之所以要除掉鄧艾,一方面與他的性格有關,體現鍾會個人對鄧艾的不滿;另一方面則受到鍾會出身與地位的影響,表達的則是士人群體對寒門子弟的打壓。

從鍾會與鄧艾的身後之事,我們也能明顯看出司馬氏集團中士人群體對寒門的排斥:所謂的鄧艾反叛,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而鄧艾父子被殺,其妻子和孫子被流放與西域。此後,極少有人願意為鄧艾秉公直言,出頭辯解,直到晉武帝時才下詔:

“鄧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其以嫡孫朗為郎中。”

此時只是讓鄧艾的孫子做官,而並沒有為鄧艾平反,只是說鄧艾確實建立功勳,雖然有罪但是並沒有逃跑,卻沒有涉及鄧艾頭上扣著的謀反的帽子。

而對待真正的謀反者鍾會時,只是處死參與謀反的人。雖然他的養子鍾毅也被處死,但鍾氏家族並沒有受到牽連,大量的鐘氏子弟被赦免,而且官爵也沒有被剝奪,司馬昭依然對他們表現出信任的態度。

通過“二士爭功”,以及司馬昭對二人及其子嗣不同的對待方式上,可以看出,司馬氏集團的核心人物是貴族子弟組成的士人集團,而如鄧艾這樣的寒士,終究是與之格格不入,是遭到排斥,走不到前臺的。現在的鄧艾,之後的王濬,石苞,無不如此。

士族與寒門的對立,都是兩敗俱傷,沒有贏家。凝固的統治階級終不能維持長久的統治,這也是之後士人門閥最強而又難以產生穩固政權的魏晉南北朝,給我們的小小啟示吧。

參考文獻:

《三國志》

《魏晉之際的政治權利與家族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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