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魏新:鱼的汤


魏新:鱼的汤


老家那个县城,过去是有不少水坑的。我们不叫塘,也不叫湖,统称为坑。面积大,就是大坑,面积小,就是小坑。北边,叫北坑;南面,叫南坑;西面,叫西坑;东面,没坑。

遍布县城的水坑,之间并不相连,让县城虽在水光中斑驳,却并未成为人们印象中的水乡。甚至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似乎没有水的痕迹,但这些坑确实又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别的不说,我家里最早的那个小院,往北二十米就是个小坑,往西二十米也是个小坑。一天,邻居家的孩子掉进了坑里,虽并无危险,但负责带他的哥哥被他父亲吊起来,用放羊的鞭子抽……我的小学,东北面二百米就是一片大坑,西南面三百米又是一片大坑,每到冬天,孩子们都在上面沿着冰面走,有一年,我有个小学同学掉进了冰窟窿……我的初中,西面五百米是大坑,北面五百米是大坑,东南面五百米又是大坑,每到夏天,我们偷偷地过去游泳,从家里偷出一块泡沫塑料板,抱着就跳了进去……

这些水坑里面,是没有什么大鱼的。所以,县城几乎没有以鱼为特色的酒店,多年之前,跃进塔那边曾有一家麻辣鱼头,也是模仿川菜,不是本地传承。这让我从小养成了不爱吃鱼的习惯,现如今,不管是什么鱼,都不觉得特别好,尤其是刺多的,每每避之不及。像昂贵的长江刀鱼,虽味鲜,但那种鲜对我来说并不亲切;包括肥美的河豚,也总觉得有种奇怪的味道。

但是,县城的鱼汤却深受欢迎,这一点,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可思议。

一种特色小吃扎根在一个地方,一定和这里的水土有着密切的联系。县城的鱼汤,又叫小鱼汤,非常特别,甚至并不是用鱼炖出,而是混合着胡椒粉和各种大料的汤,加上炸豆腐、紫菜、香菜,最上面,撒上一层炸酥了的小鱼。里面若再荷包一个鸡蛋,再倒上醋,就更完美了。早晨喝上一碗,麻木的味觉一下就被唤醒,背上出一层汗,舒爽无比。

我每回县城,早餐基本上都去喝鱼汤。《水浒传》中,宋江喝多了,“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县城的鱼汤虽然做法不同,却足以醒头天晚上的酒。

魏新:鱼的汤


其实,这种特色的鱼汤出现在县城,恰恰是因为曾经星罗棋布的小水坑。在那些水坑里,小鱼比比皆是,那时候,随便找块纱布,绑在竹劈子扎的十字架上,用长绳子拴着,中间裹上半块馒头,放到坑里,过上半个小时,拉上来,纱布上就蹦跶着一堆小鱼。

即使不去捕捞,它们也来不及长大,就会遇到干涸、雨涝等无法预测的风险。因此,小鱼是它们的统一的名字,也是它们最终的宿命。

把刺多肉少的小鱼做好,不容易,县城才有了横空出世的小鱼汤。

没错,治大国若烹小鲜。说这句话的人叫伊尹,生活在三千多年前,堪称中国最早的厨师,他的墓就在我们县。

当然,这种鱼汤肯定不是伊尹所创。我感觉其中有些胡辣汤的影子,味道却又不同,我曾专门考究过其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解放前,有爷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卖鱼汤,后来公私合营,他们俩进了国营的公司,改革开放后,当年的那个孩子开了曹县第一家鱼汤馆,就是跃进塔边上的苏记鱼汤。

如今,苏家卖鱼汤的老板是第三代,掌门长孙。我和他表妹是高中同学,她姥爷有三个儿子:她大舅她二舅还有三舅,虽然都是她舅,但鱼汤传给了她大舅这一脉,在高桌子矮板凳都是木头的小屋里,一干就是几十年。据说每天早晨能卖三四百碗,如此漫长的岁月,我数学不好,难以计算,只觉得足以填满许多县城的水坑。

这是我在县城最早喝到的鱼汤,他们的汤料很特别,有些药草的味道,特别发汗,我曾专门询问过到底是哪些药草,她说这是秘方,除了她大舅和大表哥,谁也不知道。

这些年,别的鱼汤也渐渐多了。比如王家鱼汤在县城也颇有名气,和苏记比起来,味道淡一些,不过,鱼汤里增加了炸豆腐泡和酥焦的小面旗,也有了更丰富的口感。

小面旗就是炸透了的面片,和小鱼差不多大小,在鱼汤上撒一层。也可以把它当成是小鱼的替代品。因为小鱼越来越少了,不光是在汤里,而是在县城越来越少的水坑里。

有的大坑还留着,不再叫坑,而是成了南湖、八里湾、城墙海子,小坑则几乎绝迹了,就像我曾在县城的青春,有时候让我怀疑,是否从来就没有过?

但我每次想起县城曾经的水坑,似乎还能听到鞭子的声音,感受到冰水的寒冷以及阳光的炙热。每次喝到县城的鱼汤,都能确信:曾经的美好并非只是来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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