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色彩是服飾文化中極為重要的一個元素。服飾的色彩選擇及偏好體現了當下人們的審美心理和社會風尚。

關於色彩,古人有著逐漸深入的瞭解和論述。最初,《左傳》中最先提到“五色”的說法,書中寫“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為六疾”。“五色”,分別為青、黃、赤、白、黑,對應世界的五種基本原色,金、木、水、火、土。基於五色,古人有大量的思考,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莊子言“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色不亂,孰為文采”,《呂氏春秋》中寫“目之情慾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樂之弗樂者,心也”,《虞書・益稷》有言“以五彩彰施於五色作服”,以及《淮南子・原道訓》中有言“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色彩在服飾文化中非常重要。可以說,色彩賦予了服裝以靈魂。隨著色彩的改變,同樣的衣服也會有完全不同的美感。這和色彩心理學、服裝色彩美學等概念密切相關。

中國古典文化源遠流長,關於色彩和服飾的描寫數不勝數。屈原《九歌》中寫東君“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描寫了一個著裝清秀瀟灑的東君形象。漢樂府詩《陌上桑》寫秦羅敷“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描寫美貌的秦羅敷下身穿著淺黃色有花紋的裙子,上身穿著紫色的短襖。秦觀《南歌子》中描寫少女“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勻。揉藍衫子杏黃裙。” 藍色的衣服、杏黃色的裙子,身著明亮顏色的少女,和詩詞下半闕的淡然悠遠的意境形成對比,描寫出一位漂亮卻孤單的少女形象。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色彩賦予服飾以情感情緒,除了詩詞作品中的記錄和描述,日常生活中,無論古今中外、男女老少,都在搭配服裝時對色彩有著特別的考慮。色彩搭配是否合宜,是否有審美的效果,都是有著系統的心理學和文化審美原理。李漁在《衣衫》一文中,就具體講述了女子衣衫選擇時色彩搭配應該注意的要點。

《衣衫》開篇,李漁點明女性服裝搭配的基本原則:潔、雅、與貌相宜。“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綺羅文繡之服,被垢蒙塵,反不若布服之鮮美,所謂貴潔不貴精也。紅紫深豔之色,違時失尚,反不若淺淡之合宜,所謂貴雅不貴麗也。貴人之婦,宜披文采,寒儉之家,當衣縞素,所謂與人相稱也。”由此可見,李漁認為,女子的服飾,乾淨整潔比精緻更重要、高雅比華麗更重要、適合容貌比凸顯家中財勢更重要。瞭解李漁對女子服飾的宏觀審美后,再讀他在文中所闡述的色彩美學,就會更容易理解他為何有這樣的審美偏好。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陳柏言作品


李漁認為,衣服顏色的選擇,應該與女子的膚色相稱。

膚色白嫩、身型瘦小的女子,穿衣時色彩選擇更多。因為“大約面色之最白最嫩,與體態之最輕盈者,斯無往而不宜:色之淺者顯其淡,色之深者愈顯其淡;衣之精者形其嬌,衣之粗者愈形其嬌”。意思是,膚色白嫩、體態輕盈的女子,穿什麼衣服都合適。淺色衣服襯著她淡雅別緻,深色衣服更反襯出她的淡雅別緻。穿精緻的衣服襯著她身型嬌媚,穿粗布制的衣服更反襯她嫵媚柔弱。

但是膚色白嫩、體態輕盈的女子,就像夷山、王嬙這樣的美女,世界上又有幾個呢?大部分都是中等姿色的女子。稍稍接近中等姿色的女子,就不可以隨意搭配衣服的顏色,而應該“相體裁衣,不得混施色相矣”。

李漁認為,膚色較為白嫩的,穿衣色彩深淺都相宜,“面顏近白者,衣色可深可淺”。如果膚色較為暗沉,穿衣服就只適合深色而不適合淺色,因為穿淺色會顯得本就暗沉的皮膚更為暗沉,“其近黑者,則不宜淺而獨宜深,淺則愈彰其黑矣”。皮膚比較細膩的,服裝面料可以精緻些也可以粗糙些,如果皮膚比較粗糙,就不適合穿細密的布料,而只適合穿粗糙些的面料。因為如果皮膚粗糙,卻穿了細緻的布料,就會更顯得皮膚粗糙。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有些人會困惑,如果生於貧窮家庭,想要穿精緻色深的衣服卻沒有,或者生於富貴之家,需要穿粗糙些的淺色衣服卻不可,怎麼辦呢?李漁認為這不是問題。因為“布苧有精粗深淺之別,綺羅文采亦有精粗深淺之別”。紬與緞雖然是精緻的布料,但是其中有“體質不光、花紋突起者”,就是“精中之粗、深中之淺”。布與苧雖然是粗糙的布料,但是其中“紗線緊密、漂染精工者”,就是“粗中之精、淺中之深”。

在服飾色彩中,黑色的優點最多,多到無法一一列舉:“然青之為色,其妙多端,不能悉數。” 在女子服飾中,李漁總結了黑色的種種優點,包括“宜於貌”、“宜於歲”、“宜於分”、“宜於體而適於用”,等等。因此,李漁認為,“反覆求之,衣色之妙,未有過於此者”,也就是說,女子挑選衣服時候沒有比黑色更合適的了。

“面白者衣之其面愈白,面黑者衣之,其面亦不覺其黑,此其宜於貌者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臉色白嫩的女子穿上黑色衣服會顯得更白,臉色黝黑暗沉的女子穿黑色衣服也不會顯得皮膚黑,所以說黑色和容貌相適應。

“年少者衣之,其年愈少,年老者衣之,其年亦不覺甚老,此其宜於歲者也;…”這句話的意思是年齡小女子的穿黑色衣服會顯得年齡更小;年紀大的女性穿黑色也不會顯得年齡老,這是因為它與年齡相適宜。

“貧賤者衣之,是為貧賤之本等,富貴者衣之,又覺脫去繁華之習,但存雅素之風,亦未嘗失其富貴之本來,此其宜於分者也。”這句話講的是,黑色與身份相適應。因為家境清貧的人穿黑色衣服是本色,而家境富裕的人穿黑色,讓人覺得是擺脫了繁華奢侈的習慣,保留了高雅素雅的風度。此外,窮人家女子和富貴人家女子適宜選擇黑色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黑色衣服不僅可以保護窮人家女子不要顯得窮酸,“貧家止此一衣,無他美服相襯,亦未嘗盡現底裡,以覆其外者色原不豔,即使中衣敝垢,未甚相形也”,同時還會襯托出富貴人家的女子“錦衣繡裳”的“五色燦然”。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此色不然,惟其極濃也,凡淡乎此者,皆受其侵而不覺;惟其極深也,凡淺乎此者,皆納其汙而不辭,此又其宜於體而適於用者也。”這句話講的是黑色合體又使用的特點。因為其他的顏色十分不耐髒,稍微沾上些茶酒或者油膩,就會留下色斑和痕跡,影響穿著。然而如果穿黑色衣服,就不會被輕易弄髒,所以黑色衣服很實用。

又例如,如女子想讓自己的服裝衣衫更為華美,用綵線在黑衣上繡花,“較之他色更顯”。所以,綜合以上的種種優點,李漁認為,“反覆求之,衣色之妙,未有過於此者”,反覆挑選衣服顏色的話,沒有比黑色更合適的了。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李漁以黑為美,相對應的,則以紅為醜。在《衣衫》一文中,李漁談及吳門“月華裙”時,說到五色具備、耀眼光華的裙子極為“怪”。他認為,裙子是女子的下體之服,所以“宜淡不宜濃,宜純不宜雜”。因此每當李漁讀到描寫紅裙的詩句,例如“飄颺血色裙拖地”、“紅裙妒殺石榴花”時,就會“笑前人之笨”。在他看來,穿紅裙的女子就像“豔妝村婦”,不會令“雅人韻士”動心的。

李漁向來不喜歡紅色。在他的《首飾》中,李漁就拿鮮花舉例,認為鮮花的顏色“白為上,黃次之,淡紅次之,最忌大紅,尤忌木紅”。他還認為以紅玫瑰簪花的看起來很像村婦的妝容,因為“以村婦非紅不愛也”。在《衣衫》這篇文章中,他也明確寫道,“紅紫深豔之色,違時失尚,反不若淺淡之合宜,…”,意思是紅紫色這種顏色並不時尚,不如淺色淡色好看。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李漁對女子紅裙紅妝的批評頗有新意。自古以來,女子喜紅、擅用紅,更是以“紅妝”代指。詩詞中更是記載頗多。比如李白《清平調》中以“一枝紅豔露凝香”形容美女,白居易詩詞中有“紫袖紅弦月明中”、“紅綃帶緩綠鬟低” 等描寫。李賀也曾寫“妾家住橫塘,紅紗滿桂香”,描寫身著紅紗的少婦形象。

李漁講衣衫之道:《閒情偶寄》中的服飾色彩美學


服飾的色彩偏好主觀性非常強,和穿衣人的年齡、性格、文化背景、家庭背景、甚至個人的自我定位都密切相關。但整體來講,主流審美的標準相對還是統一的。所以從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的記載中,從服飾文化、時尚文化的研究者、從業者的論述中,得以對中國服飾文化,尤其是服飾色彩審美文化,瞭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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