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你会背诵《登鹳雀楼》,你知道诗是一种优美的语言表达方式,熊逸也说唐诗能给我们提供最佳表达方案。但是我听这个课程的感受,这不是有一个感情不知道怎么表达的问题。这是有没有这个感情的问题。

你登上一座高楼,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旁边熙熙攘攘的闹市,半空中来历不明的雾霾,你心中的万般滋味之中,通常不会包括"时光正在匆匆而过,我有一种紧迫感,但是只要我有更高的见识,我就还有机会"这样的情绪。

唐朝诗人王之涣登上鹳雀楼的那一天,未必不是身处同样的繁闹情境。也许市井之声正不绝于耳,但是他看到的却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想到的却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之涣感受到了诗意,而你没有。

尤瓦尔·赫拉利说在这个人文主义时代的我们,应该追求人生的体验,提高自己的敏感度。唐朝诗人不知道什么叫人文主义,但是他们显然有比我们更高的敏感度。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现代人不是好词儿不够用的问题,是敏感度不行的问题。唐朝人是有了诗意,才去写诗。而我们只能跟着唐诗去体悟一点诗意。

熊逸说唐诗能提高我们对美的感受力,这我绝对赞成,而且我想说的是有些感受力得学了才有。比如课程中杜牧《九月齐山登高》中有两句 ——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要想产生这个感受,你得先读过很多诗,知道那些怀才不遇的人看到落日、意识到时光流逝、留给自己施展才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会感到伤感,才能在这个伤感的基础之上,产生强行作乐的感受来。

你得先用诗歌给自己喂出来一个高级感受,才能在这个高级感受的基础上体验一个更高级的新感受。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这是二阶导数意义上的诗意。

所以感受力和诗歌修养是互相促进的关系。熊逸说唐诗用的古汉语是全世界最适合写诗的语言,我想任何一个能听懂古汉语的人都不得不服。我们精英日课讲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的时候说过,不管多么精细的语言,只要它的字词是可数的,它就都是不完备的,人总能发掘到语言不能表达的意思。

而熊逸说,古代汉语好就好在它是一个模糊的语言:"正是因为这种模糊性,使它可以传达丰富的言外之意。"我们在这个课程中看到,唐诗中诗人会使用对偶、对比、用典之类的方法向我们暗示这些言外之意,还可用格律、音韵和节奏感衬托那些感受。

所以同样一个意思,用白话写出来就写死了。其实你心中可能有很多意思,可是白话明明有限却又太过精确 —— 别人以为充分领会了你的意思,并且是你的全部意思,其实你有些意思无法表达。而唐诗,却能让人充分发挥他对你的感受力。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可是这么厉害的信息传递方式,现在似乎已经失传了。

好一点的,是有感受,没表达。事实是现在已经没人会写古体诗了。前一阵李敖去世,人们想发掘一下他对生死的说法,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引用的自我表达 —— 结果只找到李敖曾经引用过南宋陆游的两句诗:"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李敖曾经感受过那种诗意,但是他只能用古人的诗表达……而我们引用李敖的引用。

更差的,则是连感受都没有。六小龄童是著名演员,我们不能指望他写诗,甚至也不指望有李敖那样引用古诗的水平,但是他居然能在每一次采访中说同样的话、在每一年的节日发几乎相同的微博祝词、甚至连照片都一样。六小龄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美",围观群众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吃瓜的素材。

现在很多人担心未来会不会出现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神人",他们有比我们更强的智力和感知能力,是更高级的物种。这些人有可能过高估计了基因编辑的能力。我觉得未来不一定会有神人 —— 倒是唐朝的诗人,相对于现代人,也许可以算是更高级的物种。

唐朝诗人对各种境遇的感受多,对汉字的理解和运用,跟我们现代人有本质差别。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时代肯定是进步了,可是在"诗意"这个方面,也许我们退步了。也许可以说是"退化"了。

人类的很多感知能力不及动物。比如说鲸鱼,就很可能有一个人类根本不能理解的感知。人类曾经有过的一些能力,比如通过嗅觉感受别人的敌意,现在也退化了。爱德华·威尔逊在《创造的起源》这本书里说,也许文艺未来的出路,是用科学手段开发一些以前没有的感知能力。

我对拥有鲸鱼的感知不报太大期望。但是我很想知道,唐朝诗人那些对精妙诗意的感知能力,现代人为什么没有了呢?

是因为唐朝人没有别的知识可学,一天到晚只能钻研"国学"吗?可是现代也有很多一天到晚只钻研国学的人,他们怎么就不行呢?

是因为唐朝诗人都是贵族,过着优雅的生活,所以才能体验生活的优雅吗?可是杜甫一生大部分时间穷困潦倒,而现代人很多人只要愿意,完全可以体验任何优越生活。那诗意,是什么时候变成对品牌奢侈品的追求的呢?

我猜,唐朝诗人之所以能写出那些诗句来,刻意练习的训练时间和特定的生活方式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唐朝诗人的心目中有一个精神共同体。

或者说,中国自古以来的贵族精神,到唐朝那个时候,还没有完全消亡。

熊逸课程中讲到"怀才不遇"这个诗意。唐朝的诗人,仍然还认为,有学问的人出来参加朝廷的考试、去谋取功名,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而居然没考中,那就只能自己生闷气了。这个闷气,是第一,我对我的才能有充分自信;第二,朝廷不用我也不见得就是朝廷很黑暗;第三,最后最多只能说是我命不好。

这是贵族的闷气。明清时代的读书人要是屡考不中,可不是这种情绪。他们会认为:第一,是不是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啊?第二,朝廷公正吗?是不是有人作弊?第三,我求求你们了只要能考中让我干啥都行。

就算你说唐朝诗人的高傲态度都是虚伪的、是故作姿态,你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人们尊重那个想象中的精神共同体。

唐诗之后我们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是什么力量,把"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盛唐健全人格变没了?是什么力量,把朝堂之上哭爹喊娘地让人打屁股、认太监当干爹变成读书人行为的?

如果一个唐朝诗人穿越到现代,我觉得他可能看不起我们。他会觉得现代人都是可鄙的"工具人"。也许唐朝,恰好是在贵族精神衰落之前,又恰好是古汉语运用水平的巅峰。

美国科学家和商人,史蒂芬·沃尔夫勒姆,曾经对未来有一个判断。他说未来人类的技术会如此地发达,到了要啥有啥、物质追求都没有意义的程度,那时候的人们为了追求受限制状态下的体验,会刻意地模仿历史上各个时期的人的生活。

我猜,他们会更愿意模仿那些虽然官场失意、但是充满诗意的唐朝诗人。我猜如果你是真正自由的,诗意会是特别宝贵的东西。

只要你至少还能读懂唐诗,能被唐诗引导着感受到诗意,就说明唐朝诗人的基因还在你身上,我们毕竟没有堕落成一个不同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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